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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主义文学论文范例(3篇)

来源:整理 时间:2024-07-14 手机浏览

自由主义文学论文范文

在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自由主义之间,并非是完全对立而难以沟通,相反,三者之间往往出现一种互相补充、互相依存的关系。那种以"冷战思维"来看待它们关系的做法早已过时。在世纪之交,我们有可能从更广阔的跨文化跨学科角度,来看文化的双向选择和文化的误读与重释,以及激进主义、保守主义、自由主义文化的差异与互补问题。在回首一个世纪的历史意义消长时,我们有必要从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模式中走出来,使得激进主义、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在现实语境中达到某种均衡性。

要弄清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是怎样交织缠绕,它们同自由主义的复杂关系,并怎样此起彼伏进行着较量的,这需要我们走向历史语境之中,对其基本形态、历史发展和价值趋向加以多角度考察。

第一节现代化语境中的启蒙理性

近现代中国,西学东渐,中西会通逐渐成为近百年中国学术文化的基本特性。现代中国学术与现代中国的文化政治变革,与世界范围内的现代化运动密不可分。无论是世纪初还是世纪末,中国现代化与现代学术命运都休戚相关。可以说,现代化历程就是知识启蒙的艰难历程和学术思想变革的痛苦历程,同时也是中国现代启蒙知识分子逐渐成熟并具备全球眼光的过程。

一,启蒙者的历史命运。

回首世纪风云,可以看到,中国在百年现代化进程中始终与西方这一"他者"强势话语相联系,这一现象集中体现在几乎每十年就出现一大变上。这与三千年文化的所谓"超稳定结构"形成鲜明对比。在这种频繁的社会政治形态和文化心理结构的巨变中,本土化与全球化形成强大的张力,启蒙者的命运成为社会发展的标志:

1840年的鸦片战争,成为中国从传统到现代化的开端,知识与权力开始分化,启蒙意识抬头。1898年,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君主立宪运动,是知识分子第一次在政治舞台上演出的活剧;1900年义和团扶清灭洋,这一颇具世纪开端象征意味的"选择",使知识分子面临"土"与"洋"的空前尴尬的二难选择;1911年,孙中山发动辛亥革命,第二年正式建立民国,知识分子在自由的氛围中展望"共和"远景;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爆发,知识分子担当起旧世界埋葬者和新世纪开创者的启蒙使命,并在传统与现代这一"鱼与熊掌"的艰难选择中,爆发了"全盘西化"与"中体西用"的世纪之争;二十年代末,国民党的统一和内战的爆发,使知识分子处于国家前途人焦虑和个体命运的沉浮之中;1938年以后,在抗战的艰苦岁月,知识分子由北向南,由东向西,由城市到乡村的大迁徙,使其在两种制度中感受到灵魂的洗礼和文化观念的冲突;1949年,共和国建立,知识分子开始拥有了前所未有的乐观心态和赶超英美的雄心壮志,尔后,一切生存方式和言论方式都纳入意识形态的熔炉重新塑形;50年代后期的反右运动与大跃进,又使知识分子在曲折的心路历程中进行"原罪"体认;"文革"期间,知识分子从造神崇拜走向怀疑反思,从历史盲点走向反思历史;1979年,知识分子开始了对真理与实践的思索,发出了思想解放的呐喊,进入了对"文革"伤痕苦难的沉思与对知识禁果的求索时期;90年代,在向市场经济转轨的大趋势下,新时期的精神神话开始被解构,社会文化出现多元转型。整个90年代,知识分子都面临着现代化进程中的前沿问题--传统与现代、民族化与西化、本土化与全球化冲突的跨世纪焦虑,而且,这一系列问题还将延伸到下个世纪。

二,体用二分与两极波动。

自"五四"以来,现代化与民族化的矛盾就体现在启蒙与救国的双重性上。启蒙即以西方之文明(科学与民主)启中国之蒙昧,从而使之现代化;救国源于当时的"西方"文化强权话语给中国文化带来的颠覆性、侵略性危险,为葆有民族生存活力,知识分子被迫拒斥西方。这种接纳与拒斥的心态,使中国的现代化历程充满世纪性苦涩:要保持民族独立必须学西方,而学西方则有可能被西方权力话语所左右,因此,只能"中体西用",以保持民族之本。这种怪圈在80年代的改革中仍然存在:要开放、强国,必须学西方,但同时思想领域又必须"坚持"一些基本东西,即学西方只限制在器物层面的学习和有保留地学习其制度,而在观念价值等文化核心层面上则又对其加以拒斥。总之,"强国"是"用","立国"是"本"。这或许是百年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实际国情。

然而,这种"体用二分"也使中国饱受两极波动之苦。一谈启蒙则深恐"全盘西化"而走向激进主义,一惊恐"文化殖民",立即又倡"反和平演变"(90年代初),从而反现代化而走向政治保守主义。因此,启蒙与救国、激进与保守、强国与立国、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多元对立,使中国的现代化之路分外艰难,启蒙者心态分外复杂,文化策略失去全盘视野而日益走向功利实用。

不妨说,如何站在世界文化语境中以世界性的眼光看中国现代化中的激进主义思潮,反思中国学术思想中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的世纪之争,不仅是当代中国知识启蒙者的一个迫切任务,而且也是真正进入跨世纪文化语境的基本前提。

第二节激进主义与反激进主义姿态

激进主义在人类文明史上历史悠久。但是在20世纪却造成了巨大历史问题和世纪性难题,使得近些年学界对激进主义深加清理。有学者认为:"理性主义与激进主义是硬币的两面。理性主义是激进主义的思想基础,激进主义是理性主义的政治表达。激进主义思想偏激、情绪狂热、手段激烈、崇尚暴力和流血、蔑弃个人自由和生命、爱走极端、易从激进革命走向拥戴独裁"。"由于受其进步观念的指导,激进主义信奉一种抽象的解放。决裂是解放的先导,解放是决裂的归宿。这种解放的后果往往是丧失已有的自由,跌入更加深重的奴役……激进主义者极力主张造反有理,大乱才能大治,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彻底决裂,更换人间等等一系列极端路线。"这种看法,虽然言述过于冲动,但是在其中还是可以看到矫枉过正的历史反省的真实意图的。

在1989巨变以后,美籍日裔思想家福山提出"历史的终结"的看法,认为冷战后两个世界对峙的格局已然消解,意识形态已经失效,因此,那种对立的历史已终结,剩下一种自由民主的精神在延续。与此相对,在中国的政治思想界则提出了"反和平演变"。从这一相互对立的看法,可以看到,80年代到90年代,从激进主义的思潮到反激进的保守主义思潮的内在理路。

严格地说,90年代初的保守主义思潮与80年代的激进主义思潮有着根本的区别。一般而言,存在两种激进主义:一是政治激进主义,二是文化激进主义。二者既有联系,有某种程度上的区别。

一,政治激进主义。

激进主义话语大体可分为权力神话、政治神话、意识形态神话。其基本特征在于总是从国家政治的控制具体实施上着眼,强调消除纯粹个人的价值意向,而将个体整合到整体性的权力机器上去。

权力神话。这是激进主义最具特色的特征,它表现出一种理想的浪漫激情,这是因为,激进主义大多接受了一种乌托邦理想,强调知识分子的自身角色、政治认同、意识形态、历史观念等都要与一种激进的、中心的、为未来乌托邦而努力的姿态,其理论底蕴是进步和理性,坚持未来比现在更美好的历史观,对未来充满着历史乐观的看法。然而,权力神话在对未来、对理想、对乌托邦具体展开的模式中,却过分重视权力即一个阶级集团对另一个阶级的革命剥夺式的血与火的斗争。因此,这种权力或武力使权力神话在其社会实践运作中,往往出现一些与专制和独裁难以割离的联系,所以也每每为学者所批评。在20世纪尤其是90年代,冷战结束以后,人们对激进主义的权力革命神话的合法性加以质疑,激进神话日益失去人心,成为反权威和丧失客观价值尺度的社会历史剩余物。

政治神话。其强调政治的权力运作,以及对现实的多种力量的控制,不管是话语控制、政治控制,还是社会集团、宗教信仰的控制,都统统纳入政治权力运作之中。80年代的激进主义在政治神话上表征为一种政治体制的转型,使政治与经济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然而,在政治激进主义方面,人们感到经济的进步并没有带来政治的体制性改革,政治在其改革过程中尚有待实现自己的承诺。在以往的政治激进主义中,更多的是一种宣传说教和话语灌输,而在后冷战时期整个世界的经济大潮之中,宣教式话语开始走向式微是有目共睹的。

意识形态的神话。意识形态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因为其在冷战时期成为不同观念的得心应手的工具,使得今天西方消解意识形态的风气仍然十分盛行。一般而言,意识形态具有两种主要功能,其一是用抽象的理念代替真实的现实状况,用空想的美妙方式设定一种虚构方案以解决当下复杂的现实问题,因而具有乌托邦的功能;其二是借以宣传某一政治集团,并将这一政治集团的利益解释成为大众的利益(阿尔都塞)。对意识形态还存在彼此对立的多种不同看法,起码阿尔都塞就提出有七种意识形态。而特里·伊格尔顿在《意识形态导论》(1991)中,则列出了16条关于意识形态的不同定义:1,社会生活中意义、符号和价值观的产生过程;2,某一特定的社会集团或阶级特有观念的主干;3,有助于合法化某种主流政治权力的观念;4,有助于合法化某种主流政治权力的虚假观念;5,系统地进行扭曲的交往;6,可为某一主体提供某种立场的东西;7,由社会利益所激发的思想形式;8,统一性的思考;9,社会必要的幻觉;10,话语和权力的连接;11,有意识的社会行动者理解世界的那种媒介;12,重视行动的诸种信仰;13,语言现实的现象现实的混淆;14,符号的封闭;15,个体达成他们与某种社会结构之间的联系的不可缺少媒介;16,社会生活转变为自然现实的过程。

意识形态的关键仍然是权力合法性的建立和权力正当性的阐释。也就是说,意识形态神话总是使得知识者不断地追问:处于意识形态网络结构中的权力运作,扩展到各自不同层面和社会部门的形态是什么?这种多样性控制的策略以及权力机制效应和内在关系是什么?在改革时代,政治权力能够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从经济改革中推导出来吗?而且,意识形态的怎样才能消除冷战思维模式,而走向新的权力阐释理论。在我看来,权力话语总是具体的权力,并在历史进程中体现出来的,每个人都与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实社会中的各种权力或部分或总体的转化扩散,使政治权力的控制和整合得以确立。这意味着,一切造神的神话在新的社会发展中已经正在丧失其合法性。如何走向真正的对话并尽早进入公众论域的言述中,使社会均衡全面地发展,实在是值得当代人思考的重要事情。

二,文化激进主义。

文化激进主义大抵否定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念,又对西方现代文明持怀疑保留态度,而希望以文化重建的方式建立新的文化理想秩序。其基本支配了一个世纪中国几代知识分子的文化命运,并影响了20世纪的文化进程和其发展的目标。文化激进主义与政治激进主义紧密相关,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现代性启蒙",一是"道德理想主义"。前者重在"破",后者重在"立"。

现代性启蒙。现代性启蒙是一个重要话题,对这一点,不同哲学家有不同的看法,康德提出了"何为启蒙",福科同样提出了"何为启蒙",这是两种对人、对历史、对理性、理想的不同观念的纠结。现代性启蒙的核心是乌托邦情结,这是启蒙以来的一种最为普遍心态。启蒙的知识精英以"启蒙"为旨归,以追求知识为根本目的,在现实中追求超验事物,并企求在意义和象征世界中,解决世界人生重大问题。

启蒙知识精英的合法性在于他们似乎掌握着"启蒙"话语权,这种合法性导致他们必然以乌托邦为其依据而批判现实,并在批判现实中"造神"。然而,这一话语策略使古今中外的启蒙者常常掉进一个陷阱中,即将批判性锋芒集中指向对象,而忘掉指向自己和指向自己"背靠"的根基。于是,他们在谈论时代政治的同时,自己常常变成为这些问题的一部分--其批判意识成为了批判的对象。于是,由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的神话,终于走向了这一神话的"消解"。

1968年法国的"五月风暴"成为现代性启蒙转型的节点。法国的解构主义思潮风靡一时,取代了启蒙乌托邦。于是,启蒙者从"介入型",如萨特那样走在民众前列去呼吁真理的神话,变为介入与非介入之间的"中间型",如在讲坛、沙龙里仍就自由解放高谈阔论。却不再有唤醒民众的热情行动,再变为"非介入型",即像德里达、福科、罗兰·巴特那样由现实退回到书斋,在文本世界里消解话语结构,在哲学话语的"游戏"中,颠覆意识形态神话。乌托邦崩溃了,启蒙者精神出现了空场,"解构策略"似乎从"边缘"滑向了"中心"而成了新的"神话"。

道德理想主义。道德理想主义并非是近年才出现的新事物,就西方而言,公元前8世纪的以色列就出现了人类最早的乌托邦思想--道德理想主义思潮。而中国的道德理想主义的传统也相当悠久。而在20世纪中提出这一思想并最有代表性的当数牟宗三先生,他在《道德的理想主义》序中认为:"现代知识分子可以通过道统、学统、政统将这种’内圣’之泛道德主义精神落实到’外王’事业上,从而获得现代化的民主与科学"。这就是将本体论道德化。当然,这条新儒家的道路已经不再具有激进色彩,因而被人划归保守主义的阵容。

到了90年代,中国出现了"另一种道德理想主义",其主要代表是张承志和张炜。他们在中国文学界思想界出现了精神萎顿、大众文化流行、崇高价值遭到亵渎之时,提出了与整个世俗社会和大众文化对立的激进主义主张,即"逆着红尘滚滚、人欲横流的时潮,我的小船又顶着风起航了"。张承志强调"以笔为旗",呼唤"清洁的精神",以此来对抗商品社会、市场经济中文人的丑恶、思想的堕落和社会的平庸;而张炜则提出了"拒绝宽容"。因此,有学者将这种精神称为"道德理想主义"。王彬彬在《当代中国的道德理想主义》一文中,认为:"强烈的道德理想主义在某一时代的自发的崛起,必定意味着在该时代精神已极度贬值,道德已极度沦丧,理想已极度遭到蔑视,神圣已极度被亵渎,崇高已极度被践踏,尊严感也已丧失殆尽。必定意味着正义在社会上普遍被放逐,而不公正则成为一种人们习以为常习焉不察的现象,成为人们生存的一种基本境遇;……在任何一个时代、社会、道德理想主义者都有存在的理由,但在任何一个时代、社会,都不应该出现一种纯粹的’道德统治’,不应该有一种’道德恐怖’。尤其在具体的政治设计、政治操作上,更多地应该立足于经验理性、工具理性,而不是让道德理想主义成为主宰。道德理想主义可以对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政治设计、政治操作进行这样那样的非议、批判,但本身却不能成为政治设计、政治操作的最高和唯一的指导。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应该强调,道德理想主义者也应有清醒的界限意识。"我以为,这一看法是有着辩证意味的。

道德理想主义思潮,在90年代初期经济私有化浪潮中,是有着理性的冷静和现实的审理态度。这种尖锐抗争的精神,秉持了近百年来中国的激进主义思潮,即强调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精神,坚持道德化、理想化的倾向,固守时代的正面精神,遵从崇高,讲求人的尊严,要将被世俗社会放逐的神圣感重新寻找回来,而赋予时代一种人文色彩浓郁的精神性乌托邦。所以,道德理想主义其实是以一种新的方式守护着精神信仰,要以鲜明的理想色彩剥离社会的腐败现象,批判拜金主义,剖析工具理性,获得真正的价值理性。他们对文学的精神性价值看得非常重,以笔作为揭露、宣传和价值判断的准绳。正唯此,他们对文学写作十分虔诚,强调一种独特的精英意识,这在90年代具有不容轻视的意义。但是,如果将这这种道德化倾向施加在整个社会的发展的领域的评估,则有泛道德化的可能。而这种泛道德化所导致的灾难,在我们的记忆中已是再难抹去的。

然而也有人提出这种道德理想主义所秉持的激进主义思潮,在90年代事实上是与"时代精神"背道而驰的,有可能会阻挠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场经济的形成,有可能导致将乌托邦推向极端而形成新的极权主义,甚至与政治神学相结合出现文化专制主义,还会毁灭多元价值格局,使改革开放受到限制等等。

这类担心某种程度上有其合法性,因为过分强调的道德理想主义、激进主义,如果超出了自己的度,而将个体道德化理想化的东西作为普世性的要求他人存在的理由和尺度,以此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确乎可以导致一种新的精神一元化模式,这对现代性多元社会十分不利。但如果这种要求"清洁的精神"仅是其个人选择,或作为其自身学术写作的规范和准则,我以为任何人都无可厚非。因为在社会出现拜金主义倾向时,这种文化激进主义的呼声,已经完全不同于那种政治激进主义的神话,而具有其现实社会中个人遗世独立的价值选择意义。

对激进主义的,我以为王元化的反思具有深度性和代表性。他在《对于五四的再认识答客问》指出:"我认为,激进情绪是我们今天不应吸取的五四思维模式或思维方式的四个方面之一,因为它趋向极端,破坏力很大。比如,由於反对传统,而主张全盘西化。由於汉字难懂,而要求废除汉字;更激烈者,甚至主张连汉语也一並废掉,索性採用外语。由於反对旧礼教,而宣扬非孝。由於提倡平民文学,而反对贵族文学。……我所说的五四的激进情绪是有特定内涵的。一般讲这个词限定在政治领域内,如某些国家曾有所谓"激进社会党"之类。但我不是把左的称为激进,右的称为保守。有些习惯称为极右的政党,如法西斯等,照我的说法也是激进的。因为我说的激进是指思想狂热,见解偏激,喜爱暴力,趋向极端。这也是就思维模式、思维方式而言的。有些人立场不同,观点两样,在道德品质上也完全相反,但在思维模式、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上,也可能是类似,甚至是一样的。"可以说,这种认识超越了一般的简单的标签式的划分,而是进入到思维模式和价值取向的深度分析中,使人能对激进主义有新的体认。

第三节当代保守主义的文化心态

在20世纪,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一样同"现代性"(modernity)问题紧密相关。正是在这个层面上,哈贝马斯将现代性作为对保守主义界定的一个重要标尺。

在哈贝马斯看来,保守主义有三种不同形态,一种是"老保守主义",即要求在政治诉求上的一种保守僵化的思维定式,从历史着眼,要退回到"前现代"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形态上去;第二种是"新保守主义",即在接受"现代性"的经济生存方式和技术信息特征的同时,力求减少文化现代主义潜在的破坏性,减少激进主义的浪漫色彩;第三种是"青年保守主义"(youngconservatism),则以非中心、边缘化、无主体、无深度的方式,来消解现代性的叙事模式和话语方式,不仅否定了文化的现代性,同时也否定了社会的现代性,可以说是宣告了现代性的彻底消亡。而后者即青年保守主义往往指称是德里达、福科、罗兰·巴特等解构主义思潮。

事实上,对究竟什么是"保守主义"这一问题上仍然存在着疑问,因为,在学术界看来,解构主义在20世纪恰好是一种非常激进的反现代性思潮,然而,在哈贝马斯那里却归属于青年保守主义或新保守主义,这种差异耐人寻味。

而且保守主义在中国的问题还相当复杂,使之在意义界定、价值取向、思想评价等方面,形成话语共识的破裂。甘阳在《反民主的自由主义还是民主的自由主义?》中认为:"90年代中国思想的一个基本轨迹,大体上是从80年代末开始的批判激进主义思潮出发,日益走向保守主义甚至极端保守主义。这种保守主义的基本形态往往表现为以自由主义之名贬低和否定民主,并以此出发而形成了一套颇为完整、对几乎所有问题都有某种现成答案的新的意识形态。90年代中国思想界目前已经初步形成了一套广有市场的保守主义话语系统,这个系统一方面有一个保守主义理论话语为基础或核心,另一方面则又表现为更具体的保守主义历史话语、保守主义文化话语、保守主义政治话语以及保守主义经济话语。"甘阳这种对保守主义的警惕和批评,一方面尤其对80年代激进主义西划时代的怀恋,另一方面,是对中国当下的"伪精英主义"的批判。

与甘阳的学术路径不同,刘军宁在《保守主义》一书中,对保守主义作了整体性研究和正面价值的评价,认为:"保守主义对政治的基本的看法是:由凡人组成的人类社会永远不可能到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政治与政府的作用与人自身一样都是十分有限的。因此,保守主义赋予政治的功能是调和、平衡、节制社会冲突与社会矛盾,保障公民的财产权与自由权,维护一个自由的、正义的、和谐的秩序。因此,保守主义的根本政治使命是抵制暴政,维护自由,反对使用强制作为解决社会问题和维系社会的基本手段,尽可能扩大社会的自主范围则是缩小政府使用强制手段的最有效的途径。"这一看法,可能会对激进主义者的思维方式形成某种冲击。

总体上说,在中国90年代,不仅对保守主义的截然对立的看法,而且,对保守主义的基本特征的界定也充满分歧。在具体的言述中,这三类保守主义的差异性又容易为人们所模糊。因此有必要对三类保守主义加以分析。

一,旧保守主义。

一般而言,学者们大多将思想上的新儒家、文化上的国学热称为"旧保守主义"。90年代初期,知识界开始冷静地反思80年代的激进主义思潮,而退回到民族本位文化,崇尚国学研究。于是,关于中国的民族国家身份,中国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中国与世界的跨世纪关系,成为90年代初期进行文化社会定位和民族国家定位的重要内容。可以说,这与80年代的西化倾向迥异的思潮,已然说明90年代中国学界的复杂性,中国知识分子心态的矛盾性,以及自我学术和学理清理的内在性。

学术史研究的学风清理。"国学热"转向与进行"学术史研究"和"学风清理"关系紧密,互为表里,在将80年代的激进主义思潮定义确定为"思想史研究"的空疏学风之后,90年代就要寻求一种学术史研究的严谨学风。出于这样的文化心态和学理追求,使得退回到书斋,退回到国学,退回到本世纪初的民国与晚清,成为当代保守主义的典型心态。当然,这种退守又被时代赋予了新的意义,就是要强调有力地重建"中国价值",重新发现"亚洲价值",削弱"西方价值"观念在当今世界的中心地位。在21世纪的世界文化的全景图卷前,使中国文化的想象充分展开,并在这文化图卷上占有一席令人瞩目的地位。

这种思想上的新儒家、文化上的国学热,被一些学者认为是对80年代启蒙思潮的反动,与国内意识形态强调的爱国主义教育带有某种权威性、互利性和政治的合法性相关。有的学者认为:这种新儒家保留了儒学的核心即集体理性主义,与现代文化的核心即个性主义完全相反。儒学在20世纪强有力的现代文化的批判下,已经变成了"死文化",而在中国改革开放,向现代社会迈进的转型期,更需要西方思想文化的启蒙,要引进价值本位的现代文化,要批判抹杀个体价值的传统文化。所以,"这种新儒家和国学热的保守性在于,以传统对抗现代,以落后诋毁进步,让现代性退回到中华性,甚至认为,这是20世纪末中国人的最后精神晚餐,因此让儒学披挂上阵前去西征,是天方夜谭。"甘阳也认为,"与80年代知识界朝气蓬勃的开放心态相比,90年代更多的是矫揉造作的故作老成,自我封闭的混充深刻。我以为这种"知性保守主义"的弥漫只能使中国知识界日益远离当代学术的发展,甚至最终在思想学术上陷入瘫痪状态,因为这种"知性保守主义"无非表明中国知识界在自欺欺人地回避现代性的最基本问题。"

这种尖锐的批评,当然有浓厚的激进主义色彩和一些合理之处,但在我看来,其偏颇化和极端也是十分明显的。这一问题具有相当复杂的多方面意味,不宜以偏概全一概而论。"五四"时期,大多数知识分子都具有激进主义色彩,这是一个狂飚突进,思想家风采耀人的时代。90年代,历经大半个世纪的"激进"时代后,在经济大潮中,逐渐出现了一种思想家淡出,学术家凸显的"国学热"现象。这一重要现象的学术转型引起了学界的普遍关注。因此,只有理性化而非情绪化厘清90年代新儒学和国学热的内在根据,才能从本质上说明这一学术现象的真实本质。

"国学热"具有特殊语境。在90年代出现的国学热有其自身的"历史背景"和话语前提,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从"西学热"转向"国学热"。从50年代到70年代,整个中国学界是以"马列"为标志的"近代西学"热。进入80年代,现代西方思潮涌进了中国,从弗洛伊德到后弗洛伊德,从分析哲学到新历史主义,从解释学到解构主义,从后现代主义到后殖民主义,从"方法论"到"本体论"一阵阵热过来。然而,这种在政治意识形态中变形的激进革命理论和坚持反理性、反乌托邦的理论,使中国学界逐渐丧失了自己传统文化的"根"。言必称西方,骂必向传统,于是出现了马列、现代西学与传统国学三方话语紧张的局面。在80年代末的剧变中激进主义浪潮成为过去,人们又回眸本国传统文化资源,而开始反省"偏食症"的后果,重新研究传统文化,在文化心理逆转中出现了"国学热"。

其次,从理论性思辩性思想到学术史客观性研究。90年代,学术话语出现了范式转型,从80年代的构筑理论体系之风进入了学术问题的具体操作解释,从宏观的思辩研究走向了微观的学术史研究,从"通家"综合治学之路走向了"专家"分析治学之路,从颇多空疏之弊的学风转向科学实证的学风,从"思想大师热"(陈独秀、梁启超、胡适、鲁迅等)转向了"学术大师热"(王国维、陈寅恪、冯友兰、金岳霖、汤用彤、牟宗三等),从启蒙的思想热潮转向了经院式的实证研究。这一转型,使人们不仅关注哲学史、思想史、学术史的区分,而且进入问题的角度和提问题的方式甚至解答问题的层面都发生了内在的变化。一度,严格建立学术规范,端正学术风气,培养学术专家,研究学派的形成,探讨学术自身发展的路径和规律,成为学术圈持续不断讨论的热门话题。

再次,从政治神话、金钱神话到学术研究中的精神价值重建。经历过几十年的政治神话的灾难之后,中国学术又面临金钱神话的重大压力。于是在"文人下海","商海扬波"之时,一批甘受冷落的学者义无反顾地走向学术深处,潜心于学术研究。一批学者还渴望通过弘扬传统文化精神而开出"新道统"、"新学统",从而回到"天、地、国、亲、师"传统,并以此作为人生意义的寄托。于是,以纯学术的态度拒斥政治神话、金钱神话,为跨世纪的中国寻找精神价值重建根基成为今日学术的新品格。

最后,从海外汉学家的关注到"汉语学界"的形成。对中国传统与近现代问题研究,海外汉学家史华兹(B.Schwartz)、狄百瑞(W.TdeBary)、余英时、林毓生、杜维明等可以为其代表。杜维明近年提出的"文化中国"的概念(把研究汉学的西方人也包括在内),引起了广泛的回应。尤其是杜维明的一段话,说明了新儒家的基本纲领和价值目的,值得关注:"近年来我们有四个议题与此相关。第一个是文明对话。希望通过文明对话,促进一种新的涵盖性很大的人文主义出现,对西方启蒙以来的现代价值取向,作出一种价值转换或创造转换的机制。这种人文主义至少包括个人、社群、自然和天道四个侧面:个人和社群应该有一种健康的互动,人类和自然应该有一种持久性的和谐,人心和天道应该有一种互补。第二个议题是文化中国。文化中国的兴起,中华民族的再生,除了是一个经济的、政治的力量,还有没有一个新的文化信息?就是说,世界如果要重组,是不是有一种新的价值可以取代竞争性非常强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和以西方为代表的弱肉强食的宰制性非常强的霸权链锁?在这方面,儒家的传统可以提供一些精神资源。这和西方启蒙以来的一些基本价值,比如自由、民主、人权、公义、法治,如何进行一种健康的互动,我们正在考虑之中。第三个议题是儒学创新。很多有全球意义的地方知识都来自西方,西方的现代性包含了很多西方文化特有的历史经验和社会经验,这些历史经验和社会经验现在又普适化了。放眼二十一世纪,将来有一些东亚的地方知识、中国的地方知识可以有普适意义,有全球意义。儒学的创新,是不是有这样的潜力?儒学本来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也影响到日本、朝鲜、越南乃至海外华人社会,可不可以进一步在欧美也发挥一定的潜力和作用?这和儒学是否能够为全球伦理提供精神资源有密切的关系。第四个议题是启蒙反思。以前国内讲启蒙,就是如何把西方的资源充分内化,成为我们的资源,使得中国能够走出传统的枷锁;要想现代化,就必须与传统决裂。这个意愿非常强,到现在还有很多学者持这样的观点。假如说现代性中的传统是不可消解的,现代化又有各种不同的文化形式,每一种不同的文化形式又和它各自不同的传统有深厚的密切的关系,那么,如何发掘传统资源,就成为中华民族进一步现代化必须考虑的重大课题。已经经过西方文化洗礼还能够进一步发展的现代新儒家的传统,它所体现的一种涵盖性的人文精神,能不能对十八世纪西方启蒙以来人类文明史中的各种曲折面相进行反思?这个工作我们在做。"

不仅如此,一些国内青年学者出国留学也以研究国学尤其是近现代文化转型问题作为学术研究的基本方向。港、台、新加坡的汉语学者对中国现当代问题尤为关注。于是国内一些青年学者提出了"汉语学界"概念,以此指包括大陆、港台、海外研究中国学术的学术界,使中国学术研究具有跨国界、跨学科的新维度,促进了国内国学研究的持续发展。

国学热兴起之初,学术界反应不一:搞"西学"的某些学者认为国学热在世界"全球化"历史进程中,过度张扬"本土化"而带有保守主义倾向;某些搞马列的学者担心以传统文化研究寻求精神价值重建会冲淡马列的指导性;搞思想史的学者一方面欢迎微观学术研究对宏观思想史研究的纠偏,但又担心热衷客观性的学术史研究会影响学术的思想深度;搞市场经济的学者认为现代化带来的"重利轻义"的实用理性扫掉了许多坏东西,却也带来许多新的坏东西,但如果重倡"重义轻利",是否文化与经济会出现"现代化脱节"甚至出现"现代化陷阱"现象;搞大众文化的认为国学热又在张扬精英意识和启蒙精神,会使知识分子重钻故纸堆,不与大众文化"合谋"而走向孤独乃至自我孤立;从事国学研究的学者一方面认为国学研究并不是"热",而实际上是"冷",另一方面又担心国学研究染上过多的意识形态色彩。这些看法,已然说明90年代国学热的确触动了一根根敏感的神经,也反证了在现代化进程中国学热出现具有不可忽略的价值本体重建的意义。

将学术与政治相区分。张扬纯学术研究,坚持政教分离,是国学热的一个重要品质。事实上,本世纪的政教合一,使严肃的学术研究带有太多的意识形态性。过多的政治活动和激进主义使不少学者徘徊于学术与政治之间,使学术研究终未达炉火纯青之境(如梁启超、胡适)。对纯学术研究而言,安宁平和的心态与浓厚的学术气氛尤为重要,本世纪的学术大师大多在书斋中运思著述不辍(如王国维、陈寅恪)。因此,当代国学将人文精神的重建作为学术之"道",主张在学术上唤醒学术范型意识而不局限于细部的实证,并由具体的学术研究去把握中国文化精神,从而找一条通向精神家园之路。

在我看来,20世纪的国学,应该与西学有不可分离的联系,即不可能以背对西学方式治国学。就国学大师熊十力、梁漱溟、牟宗三而言,三人的思想理路恰好构成一个典型国学-西学互释的过程。熊十力基本上不触及西方哲学,他谈的是非常地道的中国式学问。梁漱溟就再也不可能不注意西方,他要谈印度与西方。到了牟宗三就更不同了,他甚至要以康德的精神和学术思想作为自己研究中国学术的底蕴。可见那些标举纯国学的学者,对20世纪的国学史发展基本上是心中无数,所以才会有以"国学"反"西学"之想。

国学热是继本世纪的"西学启蒙"之后的"中学复归"。其特点在于:不再虚幻地倡导学术的教主心态,滥用知识权力话语,而是由对大众的启蒙转到自身心灵唤醒上,消除"精英"等级意识,以学术研究确立公民社会的自我角色,使学者成为社会中人与人"对话"的真正平等的一员;克服对西方文化的"阐释的焦虑",而以一种更廓大的世界文化视野重新反观华夏文化,并为后殖民语境中,对东西方文化平等对话和价值互补作出承诺。正唯此,阿里夫·德里克认为:"这些(国学)作者显然是不会以后殖民自许的,因为他们的触发是重新确立中国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中的权力,这表现为他们极力压抑中国遭受欧美霸权(尽管不是殖民主义)压迫的那些早期记忆。他们所采取的方式是把资本主义的价值同原先认为注定与资本主义现代化不相适应的儒教相结合。于是乎儒教被描绘成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一推动力,而且它在第一世界的意识形态理论家那里得到颇为同情的聆听,因为后者现在也正想用儒教伦理来缓解资本主义的危机。"

应该说,面对近几十年的学术滑坡和文化虚无状态,国学热对年轻一代学人具有"补课"和"接气"之效。同时,有可能在不一味钻故纸堆和排队斥外来文化的健康心态中,努力形成中华文化圈的向心力,并以坚定的学术信念和学术研究为这个时代立下新的尺度。历史文化是活的生命存在。未来的"国学"发展,将在西学发展的语境中,注重文、史、哲的最新学术分析和现代阐释,注重文、史、哲的打通和互证互补。同时,在正常的学术环境和学术心态中,国学热不必"热"也需警惕"热",只需一批保持清正纯明心境和学术中立立场的学者,"默默"地做下去,不断积累拓展,使日益充满凝聚力的中华文化圈和汉语学界共同促进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型。

国学研究中,需要学者明鉴的不良倾向是:回避文化意识批判而将学术研究变成文化保守主义的别称;崇尚清谈风,玩味过细的学术剔解,背对世纪末的重大理论问题,逃离人文知识分子的困境,无视整个人文价值系统所面临的挑战,也不准备回答这种挑战,从而丧失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的可贵品格。对此不可不察。

事实上,从激进的"五四"到保守的"国学热",这一现象说明了文化发展的复杂性和多元性,也反证了在现代化进程中国学热的出现具有不可忽略的当代意义。如果过分偏激进地批评新儒家和"国学热"必然会遇到一些文化悖论,甚至有可能会在后殖民时代走向一种丧失根基的文化虚无主义;但对国学热完全认同而不加批判,则有可能走向狭隘的民族主义,而丧失更新我们知识视域和引进新的知识资源的可能性。

二,新保守主义。

新保守主义当然是在与旧保守主义相对的意义上而言的。但值得注意的是,"新保守主义也的确继承了老保守主义的一些立场,比如说,强调权威的必要性,对传统的高度认同,尊重道德、宗教和精神的价值。……新保守主义在本质上和情绪上都是反激进主义的。在新保守主义者眼里,政治激进主义和乌托邦的冲动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政治瘟疫。……新保守主义的’新’至少表现在这样两个方面:第一,它是保守主义在长期的消沉以至退让之后的重新兴起;第二,他对古典自由主义重新的、更为自觉的、更为密切的认同。所以,离开了古典自由主义就无法理解新保守主义"。另有学者认为:"知识技术层与统治集团的联盟,在意识形态上表现为知识分子中的’新保守主义’思潮。1994年以后,在中青年知识分子中,流行着一种以主张民族主义、对抗西方文化为特征的’新保守主义’思潮。之所以称之为"新保守主义"是因为:第一,流行这种思潮的主体是中青年人,而不是象旧保守主义那样主体是老年人;第二,适应这一思潮的人,很多都在西方国家留过学,了解发达国家的情况,而不是象旧保守主义那样,很多人不了解外面的情况;第三,流行这一思潮的人,在主张民族主义的同时,也积极地倡导改革开放,而不是象旧保守主义那样往往对抗改革开放。当然,在此也应注意有一部分做基础研究的知识分子是难以进入市场的。在市场经济国家中,这部分人的利益由国家通过再分配给予补偿。而目前我国在这方面的制度还很不健全。因此,在没有得到再分配补偿的情况下,被市场抛弃的知识分子出现了走向平民主义的趋向。"

大致说来,中国学界主要以新保守主义来指90年代政治上的新权威主义和经济上的东亚模式。强调在中国不应该完全象西方一样走向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而应该具有一种集体精神性的权威主义,正是这种权威主义的集体向心力,成为东方模式、东方政治稳定和国家建设具有向心力的基本保证。但是也有学者认为,将中国的新权威主义看作新保守主义是一种文化政治的误读。因为这些新保守主义者,不过是新的保守派,或者说以保守主义面目出现的激进派。我以为,我们不妨在宽泛的意义上,将新权威主义所具有某些特征看成是具有新保守主义的色彩的。因为,旧权威主义是强调通过强制和暴力维持社会秩序,新权威主义则强调通过法制和经济的发展来求得社会的平衡。这与新保守主义用过法治确立和维持秩序的确有相通之处。

政治新权威主义。这种所谓政治上的权威主义者,力求尽力不靠权力话语的拥有和命名获得权威,而是在现实权力中获得民族精神的形式和内容,使自己的权威为人们心悦诚服地认同。崔之元认为,解放思想就是要打破现有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分僵硬模式,解除对西方社会制度的盲目崇拜。同时,从中国改革的实际出发,总结改革中的有效经验,以民主的方式探索和创造性的制度模式。他以"股份合作制"企业和"村委会直接选举"为例,说明了"制度拜物教"妨碍我们辩认和促进"制度创新"。认为:"制度拜物教"给某些具体的制度安排以"虚假的必然性",将其直接等同于抽象的理念。这种思维方式是对人类想像力、创造力和民主潜力的破坏。只有摆脱这一思维方式,我国改革中已经出现的大量制度创新,才能得到国内外充分的认识、研究和进一步的发展。这正是"第二次思想解放运动"任务之所在。

但是,新权威主义的权威所依赖经济神话却变化迭起。经济上的东亚模式中所矜夸的"四小龙"的腾飞和经济模式,在97年短短的几个月之内,遭受重创。无论是新加坡、韩国,还是香港、台湾,受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冲击,五光十色的经济泡沫瞬间消逝。98年7月1日香港收回为万众瞩目,然而仅过了一天,泰国保护汇市失败,不得不宣布泰铢改为采用浮动汇率,这一肇端引起了整个亚洲经济危机的连锁反应。20世纪末地球正在不断地巨变与重组,孕育了十几年的"亚洲辉煌",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显出问题的严重性--人们开始由东亚经济模式的向往到东亚文化模式的总体置疑。

政治新权威主义基本思路是,强调行政权力分散和放权,制止政治、社会和经济上的平均主义,承认公民的财产权和经济自由,但对公民的政治权利加以限制,坚持有独立的有责任心的有真正德行能力的人作为权威的基础。然而,中国的新权威主义在90年代变幻莫测的国际风云中,事实上遭遇到多方面的困境:在政治上遭遇到阻力重重的改革向何处去的诸多问题,经济上面临怎样度过亚洲经济危机和改变国内经济发展不均衡的系列问题,法制上面对怎样在制定的法律条文的同时,还应有哈耶克所强调的"超法律的原理"--代表正义的自然法或大道和规律等问题,使得立法与执法能够确保人的基本权利。正是在这种过渡状态中,所以有些学者不同意将新权威主义列为新保守主义。

文化上从热衷西学到热衷国学。这可以用具有代表性思想型人物作为分析对象。其思想曾影响了80年代甚至90年代时代精神的某一时期或瞬间,故而,他们的转向就具有了文化精神风向标的意义。

李泽厚在80年代以其著作"中国思想史论系列"著作,奠定了他学术思想的地位。但是他对西学的研究同样是引人注目的,除了他的《批判哲学的批判》对康德思想加以研究以外,还主编了一套多达几十本的"美学译文丛书",对整个中国学术界和美学界都产生过重要影响。进入90年代以后,李泽厚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90年代后期出版了《论语今读》,对《论语》加以独特剖析和再阐释。另有一本在海外出版的《告别革命》,反对激进而走向改良和守成。在哲学思想方面,他是90年生重大转型的一个代表人物。他在世纪末提出"儒学第四期"的问题。认为:"第一期是孔孟、荀子的原典儒学。第二期是汉儒,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儒非常重要,没有汉代就没有后来的文化,汉代儒学大量吸收了道家、阴阳家、法家的东西,构成一个新的体系。……第三期是宋明理学。现在假设要搞儒学的话,就要另起炉灶。……我认为首先要跳出现在这个框子,跳出牟宗三那个框子,重视荀子这条线。还有跟我的理论密切相关,我强调情感本体,新出土的原典儒学里有几篇大讲情感,出乎我的意料,这对我大有利。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来个新的突破。"可以从这种文化身份的自我描述中,看到李泽厚的基本价值立场是新儒家式的。

在文化领域方面,80年代的西学路数和90年代中学路数可以发生在几个批评家群体上。如有的批评家昨天还在强调西方式的"现代性"、现代文化乃至后现代文化、后殖民文化,转眼又宣称现代性在中国应变成"中华性"(Chineseness),从而走向反西化反现代性,强调大众传媒和大众文化。其过去可能瞩目精英文化和现性,而今却张扬世俗文化和保守主义。当然,这些学者的转向是个体的选择,但如果成为了一种现象之后,则具有了超越个体的特殊意义。这种强调从现代性到本土性,我以为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因为无论如何,从现代性退回本土性,由一种趋同的全球性价值退守区域性的本土价值,将可能有悖于走向人类大同世界的基本趋势。因而,不少学者对这种新保守主义提出了尖锐地批评。

上述学者所形成的学术路径的转变,应引起我们怎样的思考呢?在他们的学术路径的大转变面前,中国当代的知识谱系是否确实发生了转化呢?在这一系列转型前,当代中国学人应该怎么走呢?这些问题是回避不了的。不妨认为,他们的转变一方面是因为知识谱系确实发生了变化,另一方面是个体主义取代了集体主义,世俗冲动取代了精神冲动,当然也有现实问题取代了抽象思辩,关注发展进程取代了空中楼阁的形而上学诸因素在内。当然,激进和保守确乎是一对难以明确划出界限的概念,很难准确地对其加以描述,因此,我只是在相对有限的意义上进行这类话语分析,仅仅是为了使谈论的问题变得更加清晰和容易理解而己。

三,文化保守主义。

文化保守主义主要以一种反现代性的、反美学的和文化民族主义的方式出现,是20世纪世界范围内反现代化思潮中的主潮。文化保守主义(culturalconservatism)又称为社会保守主义(socialconservatism),强调自由道德和传统价值,其根本意向是对"现代性"的反动。就价值取向而言,文化保守主义是一种传统价值守成主义,崇尚传统文化中优美的、人性的、具有人文主义精神的东西,同时也基本承认和认可西方的物质文明成果,希望将中国精神文明成果与西方物质文明成果整合起来而拒绝西方(尤其是现代和后现代)的精神文化和宗教道德观念,坚持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地基上开启中国文化甚至人类文化的未来。其骨子里是一种浪漫主义,为葆有人生的诗意和人生内在的魅力,而反对人性的异化和人的工具化面具化。

在90年代初,这种保守主义对文化激进主义空疏之风的纠偏,或消解转移政治紧张的能量和权力的反弹,确实具有一定的历史缓冲作用。然而,当其那种调侃的、反现代性的、反价值的思潮成为壮观之势时,文化保守主义事实上是对当前文化失范现象的扭曲性表达和艰难的支撑。它将传统和现代关系,看成是历史与今天、基础与现实、继承与发扬的关系,而非仅仅看成二元对立的,这无疑对今天的文化建设以诸多的提醒。但是,我们同样也需要对文化保守主义中的文化民族主义加以警惕。这种民族主义片面地强调了西方文化的霸权理论,而采取狭隘的民族主义策略与之对抗,重新打出冷战时期的意识形态,对一切可以通过对话解决的问题都加以尖锐化极端化,从整体上看,缺乏宏观气魄和高远精神,缺乏从世界范围的视角来看中国文化发展的胸襟。所以,在遭遇到传统与现代的冲突时,或遭遇到西方文化的负面的效应时,并不是超越或解构这种负面效应,而是退回到传统的坚硬外壳之中,使走向新世纪的中国文化秩序归于失效。

有学者认为:"进入90年代,中国民族主义同世界总趋势同步,即放弃了政治意识形态的表达方式,直接诉诸民族主义情绪。一时间文化回归和’寻根’悄然成为社会思想意识的主要现象。各种民俗意识销声匿迹达数十年,突然全面复活。媒体高倡民族自尊,……这一切,在意识形态权威的支持下,终于把民族主义话语转化成为文化霸权。……而中国精英和知识分子的民族主义冲动,从资源分配的角度,也是在社会结构转型中争夺政治权力和文化权利的结果。一方面,他们力图把民族主义变成学术界和社会的强势话语,即霸权话语,以此争夺文化权利;另一方面,力图将民族主义转化为政治意识形态,成为国家政策的依据,以此争夺政治权力。"我以为,这些看法有着深厚的社会学分析框架支持,因而值得民族主义者深思。

在后冷战时期,整个世界的文化价值匮乏,国家功能在全球化语境中已经出现转移,大众的生存方式出现了全面世俗化倾向。在社会经济动荡,国资源分配公正等问题上,无疑需要的是冷静清明的理性思考,以激发实行社会的公平原则,坚持推进现代化。相反,十分有害的是同现代化对着干或反着干,对西方的后殖民文化问题的危害性加以夸大,而将自身非理性不加抑制和反思地一味张扬,把文化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排他的中心价值,把具有非理性色彩的民族想象作为文化经济策略,从而使反现代化思潮在90年代频频出现,使得人文价值出现大面积迷失,刚刚兴起的"现代性精神"趋于颓败。而且,使中国知识界初具规模的"西学研究格局"开始萎缩,而风水算命之类的在90年代甚嚣尘上。

这一切,应该使我们更冷静地面对我们自己和这个变化的世界了。

第四节自由主义在当代中国的出场

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在90年代初期,进行过激烈的交锋,到了世纪末的最后三年,学术界谈论的"主义"则主要是"自由主义"。可以说,正是自由主义与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的诸多联系,甚至与民族主义、社群主义的若干关联,使得自由主义成为世纪末中国思想论战中最为尖锐的场域。如果说,激进主义是一种激进的意识话语,保守主义是一种边缘的文化话语的话,那么,自由主义则是一种关乎社会政治制度的政治话语。从这种话语的转型中,可以看到当代中国文化学术领域的话语升级。

自由主义在中国是一个争议很大的范畴。到了90年代的最后三年,学界比较集中地翻译出版了一些新的重要的自由主义经典著作--伯克、伯林、哈耶克、霍布豪斯等,然后是诸多关于自由主义的讨论甚至论战文章,并出版了这方面的丛刊和研究专著。从而,宣布了中国自由主义的世纪末出场。

自由主义的一代宗师伯林,是自由主义和多元主义的坚定张扬者。他对二十世纪泛滥一时的极权主义和乌托邦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与批判,指出极权主义和乌托邦不论看上去多么堂皇,但付诸实践时却只能导致流血、暴力和自由的毁灭。伯林在政治哲学方面对自由概念所做的分析相当中肯。他精细地分辨了两种不同的自由概念,一是消极自由或曰否定性自由,一是积极自由或曰肯定性自由。从而使自由主义理论具有了新的素质。

著名思想家哈耶克在《自由秩序原理》中,对自由主义加以严谨界定。指出自己所采取的立场不是保守主义的,而是自由主义者的立场。保守主义者对于那些不利于其社会发展的偏激影响,一般只持有温和适中的反对态度,而当代的自由主义者却以一种更积极的态度反对保守主义者的一些基本观念。自由主义并不反对进化和变革,凡是在自生自发的变革被政府的控制所窒息的地方,自由主义便要求对政策进行重大修改。对于自由主义者来说,最为迫切的需要是彻底清除对自由发展所构成障碍。哈耶克坚持认为:"自由主义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它认为,那些关于行为善恶的道德观念,并不能证明强制为正当,因为这些道德观念本身亦不能直接干涉或侵入他人确受保护的领域;虽然自由主义者充分认识到了文化精英和知识精英(cultura1andintel1ectua1elites)在文明进化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但是自由主义者还是认为,这些精英并不具有特权,他们必须在同样适用于所有其他人的规则之下通过对自己的能力的证明来维护其地位。"

在翻译自由主义名著并广泛介绍最新的自由主义思想后,一些学者就中国社会和自由主义问题,阐发了自己的观点,并引发了知识话语圈广泛而持续的争论。自由主义的当代"出场"同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已然"在场"不同,激进主义在90年代,似乎很少在知识分子圈层中引起广泛的学术论争,因为对这种中心话语,只能在其文章中用不在场的在场方式去提及或指涉而已;而作为边缘话语的保守主义则只是埋头学理建树,或忙于儒家第三期或第四期的建立,而几乎不参与甚至尽量回避任何情绪化争论。所以,在学界世纪末爆发的关于自由主义之争,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大体上,这一关于自由主义的广泛论争,分成三个不同层面,即当代自由主义的推进者,自由主义的反对者,以及自由主义的客观研究者。

一当代中国自由主义的推进者。

在世纪末,这个文化名人学术大师凋谢的季节,钱钟书、冰心、邓广铭、罗大冈、吕叔湘、王利器等于98年99年先后谢世,话语权威逐渐转向新一代学人。一批当代文化思考者在指点江山,思考文化战略之时,自由主义成为了他们关注或评论的重要问题。

李慎之在《自由主义传统在中国的发韧与复兴》中,全面指认了自由主义的源起和发展,认为:在各种价值中,自由是最有价值的一种价值。自由主义还意味着人必须自尊、自强、自律、自省,并对他人要尊重、要宽容。自由主义者不但乐于听取各种各样的反对意见,而且保护反对意见。"自由主义可以是一种政治学说,可以是一种经济思想,也可以是一种社会哲学。它可以是一种社会政治制度,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只有全社会多数人基本上都具备了这样的生活态度,也就是正确的公民意识,这个社会才可以算是一种现代化的社会,这个国家才可以成为一个法治国家。"这里,李慎之将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发展过程、性质、目的、功能等,相当简要地挑明,并且表明了自己坚定的自由主义立场,从而拓展了中国自由主义者的言路空间。

刘军宁在《北大传统与近现代中国的自由主义》中进一步认为:"自由主义,尽管有其特定的价值倾向,但却是一切’主义’中最为开放的主义、最能宽容其他主义的主义,是唯一允许甚至提倡反对自己的主义。所以,’宽容’也罢,’兼容并包’也罢,在性质上都是自由主义的。……自由主义更多地亲近于融入了左翼思想的新自由主义,而不是古典自由主义。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意味着近现代中国自由主义传统在根基处的松软。从自由主义脉络上的半路出家,导致自由主义传统的半途而废。自由主义及其拥护者们一旦失去了经济自由主义的内核和自由市场经济的社会依托,其下场和结局是可想而知的。中国的自由派坚持的是文化自由主义加上一些政治自由主义。中国的自由主义始终与现实社会基本脱节,从未真正属于过中国的普通民众,基本上只属于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刘军宁的看法,指明了中国自由主义的历史发展和先天不足之处,同时也强调了自由主义在当代中国不可忽略的意义。

邓正来在翻译哈耶克名著《自由秩序原理》时,没有停留在一般的翻译阐释上,而是从更深的学理层面和更广泛的理论视野中,探究自由主义的内在理路。在他看来,自由主义与社群主义的分别,导致了当代学界根本性的分歧,"社群主义主义者与当代自由主义者所论争的最重要的实质性问题之一,即伦理学的价值本原究竟是个体我,还是作为社群的我们?就这一问题而言,当代自由主义以个人权利的正当性为当然的基点,所寻求的乃是一种正义规则伦理和自由义务伦理;而社群主义则以社群的价值为基本起点,因而探求的是一种以社群善为价值目标的价值伦理或以个人内在品格为基点的德性伦理。"这样,通过对自由主义大师经典性理论的阐述,为当代中国问题的争论奠定了一个起码的工作平台。

1998年3月6日《南方周末》发表访谈录《自由主义缘何成为热点?--访徐友渔》,则从学理上梳理了自由主义作为一种"主义"的基本原则。徐友渔认为:"我对自由主义将来在中国的前途并不看好,它太冷静和理性,恐怕敌不过民族主义之类情绪性的、狂热的东西;它提倡宽容和开放,不会形成千口一词、万人盲从的偏狭的意识形态。也正因为如此,它是当今和未来中国政治思维和社会文化中一个必不可少的维度,我不期望它取胜,但坚信缺它不得。"徐友渔的观点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自由主义是关于从"外王"方面补充"内圣"的学说,二是自由主义在民族主义氛围中将前途未卜。徐友渔以分析哲学家的清晰和敏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其后,何家栋发表长篇论文《在历史转折点上》,认为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命运最为不幸。直到八十年代,中国知识界才重新开始对自由主义思想传统进行系统的介绍与严肃的思考。发达国家现在大多数人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而是中间派或说折中主义者,不是中间偏左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就是中间偏右的霍勃豪斯所谓的"自由社会主义者"。这样一种政治形势图也很有可能在中国再现。何家栋的文章在展示了自由主义在中国20世纪命途多乖后,紧紧围绕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异与同、借鉴与合流的基本倾向加以分析。这种分析是冷静的,同时也是不回避矛盾的,因而颇有说服力。

朱学勤《1998,自由主义的言说》指出:1998年中国思想学术界最值得注意的景观之一,是自由主义作为一种学理立场浮出水面。关于自由主义的定性问题:"它的哲学观是经验主义,与先验主义相对而立;它的历史观是试错演进理论,与各种形式的历史决定论相对而立;它的变革观是渐进主义的扩展演化,与激进主义的人为建构相对而立。它在经济上要求市场机制,与计划体制相对而立;它在政治上要求代议制民主和宪政法治,既反对个人或少数人专制,也反对多数人以"公意"的名义实行群众专政;在伦理上它要求保障个人价值,认为各种价值化约到最后,个人不能化约、不能被牺牲为任何抽象目的的工具。"在中国自由主义的意向性问题上,朱学勤认为:"当新左派在义愤填膺地批判中国市场经济造成多少人间不公、并由此还迁怒于跨国资本入侵以及全球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时,他们忘了这里的市场经济并不是那里的市场经济,它还更多地受权力机制牵制,经常是’看得见的脚’踩住了’看不见的手’。"值得指出的是,朱学勤的文章简明地将自由主义学理立场--历史观、变革观、经济、政治和伦理思想等加以分列,文章后半部分主要是回答新左派的挑战,其中的理性睿智和话语分寸掌握,是笔者所见这类文章中不多的。

任剑涛将对自由主义的尖锐批评者看作"新左派"(即国内主要指王彬彬、汪晖、韩毓海,海外指崔之元、张旭东等),在《解读"新左派"》中,全面分析当前激进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正面冲突的深层问题。认为:自由主义对现代中国有特殊意义:可以推进我们采取有效的经济建设方式,以便治理贫穷,可以促进我们进入一种适当的政治生活状态,可以导引我们朝向一个民族精神解放的方向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任剑涛的看法,代表了自由主义的基本观点,他对激进主义的批评具有理性分析的厚度和力度,但在为自由主义划出边界和自审其局限性方面显得不足,而过于激烈地批评对方和为自我辩护,也有学术上对着干的二元对立的味道。

如果说,上述几位思想者的言述,基本代表了自由主义的基本精神脉络,张扬自由主义理念和实践。那么,自由主义一浮出水面,就遭到正面的批评。

二自由主义的批评者。

对自由主义的尖锐的批评和论战,随着98年末进入世纪末最后一年而不断升温。甘阳首先挑起这个"世纪末之问"。他在《反民主的自由主义还是民主的自由主义?》中,以"拒斥反民主的自由主义"的态度,全面辨析了自由主义的基本问题。认为"中国知识界近年来对革命和激进主义的反省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且开始在走向自己的反面。因为这种反省并没有使中国知识界真正加深对自由主义的认识,尤其是,它并没有促使中国知识份子认识到自由主义在现代条件下只能是民主的自由主义,相反,它所导致的反而是走向’前民主时代的自由主义’并时时以此为名义贬低民主,从而高抬保守主义甚至极端保守主义。"平心而论,甘阳以颇具威慑力的文字,使文章在分析的尖锐和问题敞开的广度上具有相当的力度。尤其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保守性、犬儒性的批评,令人有振聋发聩之效。但纵观文章经纬,却感到充满激情地以海外"新马"的批判武器解剖国内立足未稳的自由主义,使人感到对其分析对象的把握有些急躁,而理论的鸿巨和剖析的具体之间亦存在让被批评者不易接受的差距。但是以甘阳在海内外的学术声望,这篇文章在学界的反响还是很大的。

汪晖在近年一系列文章中认为,"用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对立描述当代中国的思想冲突。但这种描述是对复杂的理论问题的简化,在某些人那里反映的不过是党同伐异的心态,是对尖锐的现实问题和理论问题的逃避。我觉得现在有关自由主义的严肃探讨很少,多的是自由主义拜物教。""在我看来,在哈耶克与他的中国信奉者之间作出区分仍然是必要的。在当代中国的庸俗讨论中,这些’自由主义者’以批判传统社会主义为掩护,用各种古典经济学预设论证现实的市场范畴及其不平等结构的合理性。正是在这种精心营造的历史迷雾中,他们不仅复活了(也许从未死去)那些甚至已经被哈耶克本人所摒弃的古典经济学前提(如经济人的预设),而且也在英国经验主义的旗号下恢复了实证主义的权威性。"汪晖在对现代性的分析中,有不少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但是在对自由主义的分析中,却显得比较激进,因而受到了自由主义者的反批评。

青年学者韩毓海的《在"自由主义"姿态的背后》一文,以自我的文化价值关怀和当代话语的症候分析,切入中国的政治经济和知识分子思想趋向的关节点,引起了中国自由主义者的集体关注。文章相当尖锐地批评中国的自由主义者。认为:在政治领域,也就是在如何对政府进行限制方面,自由主义具有理论的困境,存在着不同的争论;甚至也就是在这种矛盾和争论中,政府应该如何负责任和更好地负责任的问题,逐步被演化、模糊为政府可以不对人民负责任的命题。因为一旦人民和广大社会成员参与政治的能力和机会被遏制,国家就不再是公共的。而一旦把政治行为仅仅理解为政府的事物,同时将社会参与看作是有害的,那么,国家和政府的公共性就只能是名义上的。当这个名义上的公共国家的作用仅仅被限制为制定法律保障经济活动的自由时,它就实际上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通过接受社会成员的批评,改善自己的工作,而只能把所有的社会问题统统推给"自由竞争"的市场去"自动解决"。自由主义的得势并非因为它说出了什么"真理",相反,它以"人性的弱点":自私、贪婪和控制欲--不可克服,不可超越的抽象人性论的名义,顺应和维护的是建立在这些弱点基础上的某种具体的政治经济制度。并且认为,这种制度是不可克服,不可超越的。这篇长文,在学理上所具有的一些问题,使其在众多的反批评(朱学勤、汪丁丁等)中,显出了某些知识准备上的仓促。但是我以为,韩文的出发点是正当的,问题的提出时尖锐的,而且此次论战的意义深远,因为,论战双方都将问题挑明,并且将知识分子的责任、当代中国政治经济的关键性问题,以及现代化误区的解决揭示了出来,使一般的情绪性话语消融于严谨的关于中国的命运的学术思考中。

李泽厚认为:"国内有两大思潮,一个是自由主义,另一个是民粹主义。自由主义思潮理论上的根本弱点,是缺少历史性,以原子式的个人基础为本位。但哈耶克本人就是反对原子式的个人的,因为原子式的个人是不存在的,独立自主、完全没有关联的个人根本就没有。这是中国自由主义在理论上的一个缺点。另一个缺点我觉得他们就是完全想全盘西化。"李泽厚作为80年代中国知识界的重要人物,在90年代到海外任教,因而较少对中国当代问题做出迅捷的反应。这次对中国当代自由主义的坦率批评,就学理而言是有效的,尽管在’全盘西化’和’缺少历史性’的具体提法方面,可能有些简单化。所以,文章刚一发表,就遭到了反批评。

在我看来,反自由主义的论述当然远远不止上引几位。但这些言述颇有代表性,他们所列出的自由主义的诸多问题(撇开言辞过分激烈不谈),事实上触及到当代中国若干敏感的和亟待解决的问题,这些具有忧患意识的言述,不仅值得自由主义者们宽容地倾听,也值得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思考。

三自由主义的研究者。

相对于尖锐批评者的看法而言,客观研究的学者的意见,尤其值得重视,因为这种冷静的学理分析,是当前学术研究中的应有之题。

横跨多种学术研究领域的刘小枫,近年来致力于现代性伦理研究,因而通过对泰勒的现代性问题审理进入了自由主义论域,并独有所见。刘小枫在《自由主义,抑或文化民族主义的现代性?》长篇论文中,层层分析,以求揭示社群主义理论家查尔斯·泰勒"平等论思想"的内在悖谬:如同自由主义的个人理念一样,社群主义的社群理念同样是一种价值普遍论,而社群主义的归宿,是抹煞个体生命和言论自由的原则,回归古老的专制政治体制。"自由主义理念是随特定类型(现代资本主义)的社会的出现而形成的,但个体自由优先和社会秩序的低限公共(普遍)道德及其公共理性规则的正当性论证,并不需要以现代资本主义的正当性论证为前提。对帝国资本主义的民族性忿怒迁怒到自由主义身上,正是敝国现代政治文化史上的一大症结"。这些看法,我以为是不乏公允之见的。而且,其对问题的关键点的把握,尤其深厚的学理依据。

应该说,李强的著作《自由主义》重点追溯自由主义的历史沿革与嬗变,剖析归纳其理论内涵,是笔者所见对自由主义学理阐述最为准确和扎实的一部著作。论者从个人与群体、进步与秩序、普遍主义与特殊主义三方面,颇见功力地分析了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社群主义、激进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的关系。"自由主义和它的诸多批评者之间的一个重大区别之一就是所谓普遍主义的问题。自由主义是典型的现代性的产物,它兴起于启蒙运动时期,与现代国家、市场经济共同构成现代性的主要制度特征。自由主义在倡导普遍主义原则时,对前现代社会许多带有特殊主义色彩的制度,如不同地域的传统、习俗、形形色色的社群进行了无情的挑战。自由主义或者以权力学说为基础,或者以功利主义为武器,强调人的普遍特性,强调社会、政治、经济组织在任何地域都必须具备某些特定的特征。"细检这部书,这样透彻平实的评述比比皆是,这无疑使自由主义者的思想表达,与新左派论著风格形成了强烈反差,我们不难从中体会其理论旨趣的深刻差异。

汪丁丁在《自由:一段脚踏实地的叙说》一文中,回应了韩毓海对当代中国自由主义者的尖锐批评,并以一种平实的论证方法,从个体身位出发解说自由主义的理论要旨:"由于世界的不确定性和人类能力先天的不同质,社会无法预先知道任何个人在社会分工体系里最合适的即最大限度地发挥其企业家才能的位置,所以社会只有预先抽象地、人人平等地承认每个人对其个人努力所创造的财富的’财产权利’,从而当机会敲门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发挥出潜在的企业家能力。我们在所有这些方面的’容忍’都会不可避免地,每日每时地产生着社会不平等和不公正。自由,平等,正义,博爱,友情……所有这些对我有价值的东西,就不可能同时获得,所以我才必须把一切美好事物加以排序。"

蔡翔在《理想主义的昨天与今天》的对话中,同样对自由主义做出了自己的评价。"今天对自由主义亦应该有一个重新认识、清理的批判性过程(包括传统自由主义的绝对化基础)。但我始终认为自由本身不可丧失,应该警惕那种以放弃个人自由为代价换取所谓平等的错误思潮。那不仅是自由的’绝对丧失’,而且在这种绝对的丧失中,亦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平等、公正和安定。而在另一方面,我们在讨论自由问题时,亦不可忽视平等、正义、公正等等价值概念。我以为只有引进这些价值概念,并对自由加以必要的限制,方可能使自由得以在现实中健康生长。"蔡翔所说的"自由所面临的挑战,除了专制除了极权主义,还可能存在自由主义本身的威胁,即自由主义可能产生的各种结果反过来亦会毁掉自由",是相当警彻中肯的言辞,也许,自由主义的朋友,不会以为多余的话。

不妨说,客观批评的学者,大多具有平实的学风和宽容的学术胸怀,因而能够坦然强调自由主义在当代中国的不可或缺、不可忽略、更不可打击,但又同时指出自由主义亦不可自为中心而被自我遮蔽,应该自我审理,自我弄清其边界和自我的有限性。

四当代中国自由主义的有效性。

在当代中国对自由主义的看法确乎充满话语紧张,有着多种学术政治的歧义。但是我们不应将这个问题轻易煽情化,甚至将其民族情绪化,而使这个问题成为政治话语的牺牲品。

冷静清醒的学术研究态度,是我们应该遵循的学理姿态。我以为,在这方面王元化的学术态度是值得关注的,他并不限于自己的文学理论或文化理论领域,而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认真地剖析法国自由主义学者卢梭的著作,写出了《社约论笔谈三篇》,在"前记"说明:发表的三篇有关社会契约论的文章,都涉及卢梭的公意说,这是关系到我国政治生活的重大问题,都和反思激进主义有着关联。"九十年代初,为了探索极左思想根源,我思索过近代史上由于改革一再失败所形成的一种急躁的要求彻底的社会心态;也读了一些我国早期的谈论无政府主义的文献,企图由此去了解本世纪初最早输入的革命理论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以我本人来说,直到九十年代以前,对于五四时代所揭橥的民主大旗的理解,仍是如此的偏狭。以上三篇文字是我企图在这个问题上跳出思想藩篱的一点尝试。"这种自我反省的学术深拓性,朴厚的学风和问题意识,我以为在问题讨论中是值得倡导的。

细审当代中国的自由主义问题,竟然发现几代学者都投入者以思潮的辨析和论争之中--不仅有李泽厚、王元化、李慎之这样的著名学者,还有学界的中年知名学者甘阳、刘小枫、徐友渔、邓正来、朱学勤等。他们谈论着同一件事情,入思角度和问题意识却迥然不同,甚至观点彼此绝然对立。这一现象确实是意味深长的。

大体上说,中国自由主义学者与持批判理论的学者产生了重大的学术意向性差异,尤其是在阐释当代中国的政治经济格局时。批判理论比较形而上地高蹈,而自由主义者又太关注现实,忙于为现实中的问题辩护。但是细读双方的文章,其实,双方都在话语中指涉了一个潜在的权力中心。问题的实质是,自由知识分子看到激进意识话语的误区,但是找不到替代的良方,只好暂用自由主义作为自己的边缘立场,使自己与中心话语保持距离。同时又不打算仅仅走"内圣"之路,想通过权力运作而"外王",进入权力话语,所以又强调市场经济、政府职能、跨国资本运作等。

处于跨国资本主义的全球化语境中,自由主义者从这一角度出发审视今日中国的若干问题,因此一方面要告别中国的昨天,另一方面许诺只有市场可以救中国。这样,在自由主义的运作中,可能使当下的权钱交易问题被轻视,甚至有突出自由而低估民主建设的重要性,只向市场要效率,将整个社会的一切推入市场。同样,作为自由主义批判者的海外"新马"学者,则可能在资本主义感同身受的压迫下,由向往西方而反弹性地反西方,以至偏激地反西方的多种合理体制和思想学理。就目前的论战而言,还看不到推进和反对自由主义的双方又互相整合容纳的可能性,甚至也没有看到几部真正具有学理建设的重要著作推出,这一现象似乎也说明作为知识群体的分裂式的思想话语的紧张,成为世纪末的中国学界的自我镜像。

就自由主义同保守主义、激进主义的关系而言,似乎自由主义同激进主义针锋相对,而同保守主义则有诸多相通或共识。保守主义也谈论现实中社会进步,东亚思想,社会权威,学术文化遗产等话题,但是由于强调了历史和文化社会的本土国情,所以同激进主义上能相安无事(尽管也有摩擦)。但是自由主义则在倡导进步、发展的同时,抨击传统对个人的束缚,摆脱宗教对个体的羁绊,一般性地排除历史社会的因素,热衷于建立合理的个人与社会和国家的关系,而不是历史上或现实中个人与社会和国家的关系,进而又排除了社会、道德、价值、宗教的制约,专注于个人的权利和价值,这样就可能使个人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变成一个简单模型的关系,减低个体与社会的秩序的内在联系和精神纽带,而成为难于被大众理解的空洞的理论模式。

但是我们仍要看到,坚持进步、发展、开放的自由主义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总是在进步与秩序之间保持一种平衡的态度,一种反激进偏激或过分浪漫的意识话语,对一切过分美妙的许诺和不付出代价的利益获得保持冷静的怀疑态度。自由主义在对现实改塑的同时,倾向于承认现实体制的合法性,主张通过法律和社会组织使社会完善起来,而不像激进主义那样对现实持一种彻底的批判和颠覆变革的态度。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由主义是渐进派,激进主义突进派。如果社会稳定、思想解放、多元开放,自由主义则可能有广阔的天地实施自己的政治模式,但是如果社会缺乏安定,贫富过于悬殊,知识分子与大众分隔,则自由主义往往失去魅力,而在激进主义的振臂一呼、响应云集中,倍受冷落。

自由主义是社会稳定时期的建设性方案,也是使中国走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不稳定的一个重要力量。只是自由主义应该注意自己的局限性,严守自己的有效性边界。千万不可将自己当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样会走向自己的反面的。只有积极的自由主义者才知道自己的边界,才能够使自己的话语不断具有合法性。

转贴于第五节多元文化的良性互动与和谐发展

百年中国的历史不断惊人地反复出现某些现象,总是徘徊在激进与保守、自由与民主、现代与前现代、中国与西方二者之间,总是以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排斥多元开放的兼容模式,以一种狭隘心态去做激进乌托邦式的表演,没能获得思想文化史的资源共享和真正的学术推进。

这主要表征为,在思维上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这种两个极端的频繁跳动,一次次非此即彼的"极性思维",导致中国学术文化经验在一代又一代中断裂,总是不可通约交流,不可传递增长,每一代人总是从空白开始去获取自己的经验,然而,又重新抛弃这种经验,历史就这样一代代的荒疏和空洞下去。而在价值观上,则总是以一种暴力对抗另一种暴力,将体制的更迭变成思想的殊死搏斗,甚至不不惜从肉体上消灭对手。这种状况导致了思想的反复中断,反复转圈,反复的无效劳作。面对20世纪中国问题,不难看到,多少有建设性的问题,有学术启发性的结论,在不断的言述中消失了的真正思想火花。

到了20世纪末,必得提出:究竟应怎样看待现代化问题?究竟应在激进主义、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较量中,具有怎样的立场观点和文化身份?当代中国问题是应该以务实的心态和明晰的理性去解决?还是应该以激进主义的、保守主义的、自由主义的、乌托邦的或调侃的方式去消解?我们应该有怎样的民族精神和现实态度?这实在是一些绕不开的问题。

在激进主义、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所构成的文化张力中,我们大致可以弄清我们自己的文化处境和跨世纪文化中的基本任务。

一全球化中的文化选择。

中国在20世纪末这重要的历史关头,不可能完全退回所谓的本土化而断然拒绝全球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保守主义,而只可能在对现代文明、现代化陷阱的深切认识和批判下,不断延伸中国文化在未来世纪发展的脉络,勾画出在新的世纪中国文化加入世界全球化进程的新格局。既强调中国文化的新价值,又使这种价值不脱离整个现代性进程的主旋律;既摆脱西方现代性启蒙给中国自身身份造成的压力和焦虑,同时,又将这种压力和焦虑整合在自己新的普遍价值的寻求和特殊道路的探索之中。从而改变自我,加入全球化世界体系,使自身文明和文明的发展之路不再狭隘和无谓循环,而具有文化的多元开放性--重新书写民族文化,超越冷战思维模式,以开放发展作为其跨世纪的中国形象的基本特质。

二坚守个体立场。

即不再以激进主义和整体主义的方式去思考权力运作和民族国家的问题,而是注重个体能力的发掘,守护个人的独特性立场,摆脱建立整体性话语的思维模式。关心现实又不完全趋同现实;超越本土文化心态又不脱离本土文化传统;坚持西学的启蒙思想,但又不进入所谓"现代性误区"之中;研究中国的特殊的文化选择,但又不以传统思想去创建所谓"新世纪将是中国的"的思想夸饰,切实杜绝那种浮夸空疏的学风;在从事价值判断中进行知识的增长,在逃离文化的迷失中获得自己在当今世界新的话语权;既具有理想主义和启蒙主义的精神,又具有本土文化的重建意识。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新的世纪产生新的思想价值体系。

三坚持多元开放的文化心态。

在当代中国话语权力中,当力求进一步软化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硬性边界,使自己成为现代性启蒙的追问者和审理者,同时成为国学和学术史的重新书写者,找到一种新的文化对话形式和文化反抗形式,对任何文化专制主义、文化霸权主义加以否定,以知识智慧使自己识别权力话语和意识权力的运作。同时以知识作为限制权力的方式,对激进与保守的对立紧张关系加以消除。如此,我们才可能去发现制度变迁的复杂性,去审理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中的权力性结构的运作,同时,在日益浓厚的保守主义思潮中,吸取国学大师和西学通儒的智慧,并学会如何从中国本土出发提出问题,而尽量消化西方式的价值观和思维论的影响。坚持启蒙精神,对激进主义的偏颇误区加以克服,对民族主义的自我中心情结加以分析,从而使思想获得自审意识和思想原创性。

在这个意义上,90年代激进主义、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整体性文化研究尤其重要,从中可以弄清一部近现代中国历史的风云中不同思想思潮消长起伏,回顾历史清理所带给我们珍贵的历史记忆和学术思想资源。通过这种消解非此即彼的一元论思维模式,而进入或此或彼、亦此亦彼的的多元论知识建构,透视"文化身份"背后的全球化与本土化的关系,将一种健康的心态作为民族的"公众空间",由此,发现本民族在世界化进程中的位置和自己独特的声音。使激进与保守问题得以充分关注,使那种僵硬的板块结构加以历史性的差异性表述,对二者之间的若干误区加以再解读,使对这一问题的解答成为抗衡激进神话,杜绝旧保守主义的狭隘性的新的文化空间。

四知识话语领域的频繁转型。

90年代"新术语"可谓多矣,单纯反对用新术语事实上是一相情愿的。深究下去,可以说新术语的运用中有着重要的文化心理机制。值得研究的倒是:人们为什么用这些词而不用那些词,用这一类的话语而不用那一类的话语?从这个层次、维度去看问题,而不从那个层面和那个维度去看问题?甚至每个人为何都在强调自己的独特性和文化断裂性,而放弃总体性同一性?如何发现"话语"的基本结构和话语运行中的权力参与的各种机制,即从一个平凡的、不起眼的普通个案,把握各种权力交织的作用机制?

自由主义文学论文范文

“新左派”概观

“新左派”的理论陈述,不是一个具有理论一致性的、自觉结社的理论阐释行动。它是一个以某些立论的相对接近而形成的松散的、无明确理论纲领的姿态与主张的代称。但是,“新左派”之间具有明确的理论呼应关系。因此,把它视为一个可以统合起来解读的社会思潮,是具有合理性的。

(2)循此思路看“新左派”的姿态与主张,可以从“拒斥”与“回归”两个维度概观。“拒斥”,大致围绕几个方面展开:其一,拒斥自由主义的言述。其二,拒斥市场经济的理路。

其三,拒斥经典社会科学的言路。

这在王彬彬那里列出的理由主要是,自由主义与极权主义有着紧密的关联性,“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却往往正是自由主义者会拥护专制,称颂独裁,甚至自身便变成专制和独裁者的工具与帮凶”,不论在西方,还是在东方,都有“自由主义者”做出这种行动来。

比如,二战中意大利有号称自由主义者向墨索里尼表忠心。而在中国胡适就是一个典型,周作人就是一个明证。同时,自由主义之成为自由主义,是因为它以法治、秩序和渐进来抵抗革命。并且,以对民主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偏好“急切地呼唤一个有强有力的人物,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能重新赋予社会以秩序,使各阶层的人能各安其位,使社会生活有法可依,从而也使自由主义的‘游戏’能重新开场。”?

而在韩毓海那里,拒斥自由主义的原因则是因为自由主义“以经济活动不得干涉的名义,捍卫并造成的是那些介入、掌握和控制着经济活动的最大利益集团和政治力量的不得干涉的事实——更多地站在当时社会最强大的势力一边,而不是站在社会公意和人民民主一边”。因此,自由主义要对它导致的市场垄断、民主失落、限制人民、少数专制、权力腐败、资本支配负责。进一步,必须对建立在自由主义基础上的一切现代政治制度加以清算。?

对自由主义的拒斥,在汪晖处说的明显要婉转一些。当然,汪晖的姿态是明确的。他自称是批判“庸俗自由主义”,但在实际上,他努力证明自由主义对现代政经制度的批判性论证,不如后现代主义来得恰当。因此,试图以西方马克思主义和“后学”为理论资源,对自由主义进行解构。另一方面,他以对中国近二十年的社会变迁的分析,认定自由主义的启蒙话语是一种在对西方式的现代化道路的信仰基础上,预设的抽象的个人或主体性观念以及普遍主义的立场。因此,再一方面,自由主义对现代性(表现为对资本的批判与拒斥)和全球性(表现为对中国问题的正视)的反思都是缺乏力度的。故尔,超越经典社会科学的言路,以西方马克思主义和“后学”为理论依托,实现理论创新与制度创新,应当是当代中国的首要任务。?

将“新左派”坚决拒斥自由主义及其相关言路的基本理由再做归纳,可以简单归结为两个方面,一是自由主义在理论上的论证缺陷;二是在实践上与其理论预期的疏离。

“回归”,所围绕的基本主张有:其一,回归高调民主。其二,回归政治主导。其三,回归人文激情。在这三个方面,国内的“新左派”只是含糊其辞地声称,要以普遍的民主和人民更广泛的公共政治参与,来解决自由主义无能对付的问题:

诸如基于自由的民主无法解决的人民民主问题,市场主导的社会经济形式无法解决的正义的政治制度问题,交易的体制化时代无法解决的人的情感适意与诗性想象问题。他们或者期望以民主代替自由,以政治主导代替经济优先,以诗化的创新代替务实的制度建设。或者干脆对自己的方案缄默不语,却搬出西式的“组合思想”(如贝尔)、海外华人学者中的“新左派”言论(如崔之元),来对付我们对“新左派”提出建设性意见的期待。但是,透过他们这种“理性的狡计”可以看出,他们对传统社会主义的亲合立场,对式社会主义的眷念,对直接民主、政治中心、激情跃动的肯定,对单纯理想主义诗意浪漫的顾盼,与对走向务实的当代中国社会变局的不满。?

归纳起来,“新左派”吁请“回归”的基本依据,是民主、参与的轴心意义与时代中所谓的

“全面的社会民主”(3)的决定性作用。

从对“新左派”的文献的理解上可见,“新左派”之所以谓“新”“左派”,自然是有满足这一称号“新”与“左”的双重理由:

一重理由从其“新”上得到满足——首先,“新”在它与老左派的差异。“新左派”既告别了与国家权力直接结合的激进左派的暴力崇拜、斯大林主义、僵硬的计划经济与集权政治体制,又告别了传统左派(如西方马克思主义)单纯从意识形态视角论述问题的理路。其次,“新”在左倾立场的更新。它以伸张人民与普遍民主的姿态,反对资本主义的政经权力垄断及文化霸权的姿态出现。其在前一方面,以同情弱者的姿态出现。在后一方面,以批判主流的方式立论。再次,“新”在左倾方法的调整。它以反意识形态的非本质主义姿态出现,借助于西方“后学”的解构武器,将近现代西方的主流意识形态——自由主义、理性主义与资本主义直接钩联起来,加以抨击。而且以单纯的理论辨析的姿态出现,以对民族、国家,乃至世界全面负责的面目立论。?

另一重理由从其“左”上得到满足。“新左派”之“左”,“左”就“左”在——其一,激烈地痛斥资本主义。他们将资本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简单地定义为“少数经济政治精英操纵社会资源的制度,而‘社会主义’则指劳动人民的经济民主和政治民主”。

(4)或则就将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市场社会,再与自由主义合一而论,将全面民主与社会主义式的“制度创新”(诸如“鞍钢宪法”、乡镇企业、村民自治等等)挂起钩来。于是,现代社会的一切不完美都是资本主义与自由主义导致的。而完美的(即所谓“全面的民主”)社会就只有期望他们心目中的“社会主义”来造就了。

其二,为“社会主义”呼唤。遮遮掩掩地为“社会主义”辩护,从而为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主张再伸张,是“新左派”令人瞩目的一点。但是“新左派”的社会主义版本既未指出是什么样的社会主义,也未明确社会主义的所有制形式、经济——政治运行形式,而只是简单地以人民和全面民主来定义自己的社会主义,至于这种民主的经济基础是什么?政治制度安排怎样?在他们抵制的保护个人权利与实行法治之外,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保证人民和全面民主的落实,则缄口不言。他们在高明地承认传统的社会主义形态的“合法性危机”的前提下,为一种自己不予明言的、必定优越于自由主义的经济政治主张的“隐形”社会主义辩护。其三,对既有成就(无论是理论的,抑或是实践的)加以否定,这种否定的理由就是这些成就的“不完美”(如汪晖对八十年代中国思想界的否定、对九十年代各种思想主张“一网打尽”式的全面指责)。总之,“对进步的信念,对现代化的承诺,民族主义的历史使命,以及自由平等的大同远景,将自身的奋斗与存在的意义与向未来远景过渡这一当代时刻相联系的现代性的态度”统统出了问题,只有彻底的解构才足以为他们自己倾心赞赏的一个完美的世界鸣锣开道。

(5)难以掩饰的激进性,与无法抹去的空想性,从“新左派”言述上,可以看出历史上任何“左派”共有的特征。

西方根柢

客观地讲,自由主义作为现代西方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对于西方社会的现展,起了不可小觑的作用。其一,现代社会的基本理念,诸如自由、平等、博爱、民主、法治、科学,国家——社会、个人——公共、计划——市场这些理念,无不直接与自由主义有关。其二,现代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亦主要来源于自由主义思想家的总结和辩护。对于个人财产权利的肯定,对于依据规则进行自由交换的市场制度,对于基于保护这种个人权利基础上形成的法治体系,即限制权力和凸显权利的制度取向,都是自由主义思想家所力图捍卫的。其三,现代的社会生活格局,不论是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或是资本主义式的“全球化”的,也都与现代社会大众的选择与自由主义的吁请和作用相关。离开了自由主义与实际生活的互动,就难于理解现代生活了。正是因为如此,自由主义成为了“现代”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

但是,一旦一种思想体系成为主流,它就得接受来自各个方面的批判。

这些批判,自从自由主义作为一种主流思想登上历史舞台那一刻起,就在西方被左、右两派人士共同宣布为敌人。然而,近现代西方思想史表明,在西方文化语境中,这类批判构成了资本主义良性发展、构成了自由主义言述趋于健全的思想动力。

于是,当作为现代化主流发展模式的、西方的“典范性”的现代模式,以不可遏止之力向非西方社会扩展时,非西方社会人士就会将反抗西方的依托,直接搭挂到西方社会内部的批判主流意识形态的、所谓非主流思想体系上面。因此,几乎所有非西方社会对自由主义的抵抗,没有例外地在寻求这种支持。

当代中国“新左派”的主要思想资源,也来自西方这些抵抗自由主义的新老左派们的思想观念。将“新左派”的陈述放到现代世界史历程中看,便有了似曾相识之感。

从东西方社会的现代运动关联性上看,当代中国“新左派”试图接榫的西方左派思想,有着新老两个鼻祖。老鼻祖是法兰克福学派。法兰克福学派从葛兰西、卢卡奇那里出发,着力于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在对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霸权进行反抗的同时,对资本主义的文化霸权进行了系统批判。对现代极权主义,不论是资本主义式的,抑或是社会主义式的,法兰克福学派都进行了具有理论力度的批判。但是,法兰克福学派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对极权主义的抑制,却发生了一个容易为人所忽略的语境横移问题:他们在德国这样的非自由社会里观察畸形的资本主义久了,却到美国这样的具有英美自由主义传统的国家里,不予区分地把美国的情况当作德国的情况加以批判,以至于将资本主义、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不适宜地混淆在一起加以抨击。(6)而当代中国“新左派”在引用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的言述时,却对之不予考虑,又再次将法兰克福学派的观点进行不择地点、不论条件的横移。

(7)当代中国“新左派”的新鼻祖则是在时下西方时髦的、非难自由主义主流思想的各种学说。这里面包括:以阿明为代表的、现代化的全球化与依附理论。阿明以研究现代化理论知名。他认为,现代化的过程就是一个资本主义的全球化过程,作为先发展的资本主义核心地区的西方国家,占据了国际资源与权力分配的中心地位,而后起现代国家则只能处于一种依附的地位,成为西方国家的压迫、剥削对象。这便造成了“中心”与“边缘”的两极化。于是,阿明将资本主义式的“经由市场的全球化”判定为“一个反动的乌托邦”,吁求一个基于普遍—特殊的辩证法,政治民主与社会发展的关系,经济效率(市场)与平等、博爱的价值辩证法,通达新的“全球社会主义的目标”。以“马克思主义问题性”立论的詹明信,成为“新左派”的主要思想依托的原因是由于,其一,他对于马克思主义在当代西方各种话语中间的广泛解释空间的欣赏,马克思主义“介入并斡旋于不同的理论符码之间,其深入全面,远非这些符码本身所及。”(8)其二,他确认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性质对于解决资本主义危机的不可替代性。(9)并且认为后者对于解决“人类生活业已被急剧压缩为理性化、技术和市场这类事物”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10)除了这种理论姿态以外,詹明信强调其思想源头时,一者对于自己的“基本理论框架仍然是来自德法的”,而“英美思想……对我来说多多少少是一种障碍”(11)加以了明确。二者对于自己以审美姿态解读资本主义的立场直言不讳,(12)并且在此基础上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分期论作为解读晚期资本主义的历史哲学背景。(即资本主义从现实主义、到民族主义、再到帝国主义和全球化的资本主义的线形衰变观)

(13)以“东方主义”知名的萨伊德,成为“新左派”的理论资源,则主要是因为他对西方中心论的批判,对东方(尤其是伊斯兰)文化价值的重新确认。这对于“新左派”处理全球化与民族性问题提供了思路。以社群主义向自由主义挑战的麦肯太尔、桑得尔等,对于“新左派”的意义在于,他们以对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预设的批判,将所谓自由主义的“孤立个体”解构了。而他们以对于自由主义的实施后果的批判,将所谓自由主义导致的虚假社群、分配不公进行了校正,从而对于“新左派”急于突出的国家、民族、阶级等问题提供了思想的兴奋点。以福柯为核心的后现代主义,以其对于现代性的“宏大叙事”的解构,让“新左派”大感兴趣,他们乐于引用福柯的话来表达自己对现代话语由怀疑而拒斥的立场。比如福柯所说的,“科学作为对真理的约束、契约和对真理生产的仪式的程序,千百年来已经横贯全部的欧洲社会,如今已经被普及为所有文明的普适法则。这种‘真理的意愿’的历史是什么,它的后果如何?它与权力的关系如何交织在一起”,就直接成为“新左派”批判现代性和抵制自由主义的武器。

(14)其他一些西方的“新左派”思想——诸如新进化论、分析的马克思主义、批判法学等等,则各自在其论述的问题上成为“新左派”的谈资。新进化论以其对进化的长程观,启发了“新左派”对于八十、九十年代斯大林与式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也即是自由主义)“较量”结果的重新衡量思路。

分析的马克思主义对于“福特主义”的批判,以及对民主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关联性的论证,启发了“新左派”对所谓保障了人民经济民主的“鞍钢宪法”加以肯定的思路,对改革开放的权宜举措——乡镇企业的功能的高度赞扬。而批判法学的“西方十八世纪以来的绝对财产权已经解体”的判断与对“工人阶级”推动西方民主的当代作用的肯定,对“社会主义的中国”“在这方面做得更好”的期望,则鼓舞“新左派”对股份合作制、乡民自治这类“制度创新”的高度赞赏。

(15)中式“新左派”的西方思想鼻祖,提供给他们以思想的直接支持。但是中式“新左派”在以这些思想观念作为自己的思想支撑条件时,却未能明确意识到西方思想鼻祖谈论同样问题的背景:二战前后的西方左派是针对西方社会爆发的危机立论的,这是现代政经活动方式遭遇反自由的极权民主时,西方发生的独特实践引发的左派思想。而后现代时期的左派思想,同样是基于西方“后现代”经历的独特性立论的。假如说这些思想在西方的思想氛围里具有其正当性的话,那么横移到“前现代”的当代中国,就丧失了原有论述的地域依托,就成为悬空之论。

如此,对当代中国“新左派”基于西方左派之论立论,就可以提出两个质疑:其一,当他们把西方左派之论作为正当性无可怀疑的依据,来分析当代中国问题时,他们对于西方左派之论有没有进行思想审查?显然,他们未做这一工作。因为,他们居然未能发现西方思想鼻祖思想预设的内在矛盾:一则西方左派在思想方法上取反本质主义的姿态。但是,他们却是以反对线性进步的本质主义来建立线性衰变的本质主义。

资本主义越来越不济,是他们凸显社会主义正当性的前提。但是资本主义的长程合理性,他们却不愿意予以考虑,以致于他们对社会主义式普遍民主的热切期望,对资本主义式的精英控制、民主缺席的深切痛恨,遮蔽了他们在两种体系之间适当权衡的眼光。二则中国的“新左派”指责自由主义的民主无法承担对于人民民主的保障任务时,援引西方左派对现代自由主义建构的自由民主机制的全面解构,来指责自由主义的论说。但是,却未能注意到当西方左派在解构理性、责任等现代性假设之后,因为没有提出可行的社会救治方案来作为替代,因而,就同时解构了任何方式的对人类与未来的承诺。中国“新左派”对之的引证也就缺乏了现实性品格。其三,中国“新左派”在以西方左派言述为依据指责现实社会的自由主义发展趋向时,忽略了西方左派在指责现实的不完满时自陈的“乌托邦”性质。

(16)这种乌托邦思想对于西方社会文化语境来讲,有其必要性。它始终以其不妥协的批判态度对现实进行指责,成为现实社会趋于完善的精神动力。但是当中国的信徒们将之转换为当下要求,来对一个艰难地向繁荣富强、自由民主社会推进的思想与实践现实横加指责时,就既丧失了西方左派的乌托邦思想性,又丧失了健全引导社会的现实正当性。

中国关怀

毫不武断地说,“新左派”的问题意识与问题表述完全是从西方来的,但是问题的指向却是中国。他们力求表达的是对于现实中国社会文化问题的深切关怀。我们有必要肯定其善良动机。其中,尤其值得认同的是,他们对于“中国性”认知的适当强调,对于当代中国社会发展中存在的严重社会不公的关注。

就在同时,则不能不指出他们在表达自己的中国关怀时所存在的“错置具体感的谬误”(fallacyofmisplacedconcreteness),即把具体感放错了地方的谬误。这种谬误是指,一个东西因其特性而成为自己,当我们把它放到与其特性疏离的地方,就好像觉得放置的地方本来就有此特性似的。??(17)?从这个方面说,“新左派”将西方对自由主义和市场社会的批判横移到中国来的时候,其中国关怀不可避免地存在三重错位:

第一、中国关怀的理论认知的错位——这是指,当中国“新左派”在横移西方左派理论来分析中国问题时,没有对理论移借的审慎性予以重视。他们对于西方鼻祖理论的横移,事实上经过了三重过滤而不自知,还以为西方左派理论具有另类普适性。这三重过滤是:首先一重,是生活于西方社会的理论家对西方实际问题的理论过滤;这种过滤,已经使得西方鼻祖的理论建构存在误区。如法兰克福学派就将德国的经验与外悬于美国工业社会的个人处境,作为指责资本主义与自由主义的背景依据,使得他们的某些断论失之确当。

(18)而生活于西方社会的非西方国家人士,也是以自己文化传统的特殊性立论的。如果对他们进行理论建构时的特殊境遇不加留意,那么,就会对其特殊的结论不当加以普遍推导。其次,由于中国国内“新左派”在摄取西方左派的理论营养时,客观上受到地域与关注点的限制,因此,不能不借助于生活在西方社会的中国学人或急切去西方求取时髦理论真经的中国访问学者的过滤。这就难以避免前者在过滤西方左派话语时可能只是一种理论策略选择,因而无法将西方思想原汁原味地传递给国内“新左派”的问题。也就难以避免后者在西方阅读左派文献囫囵吞枣,以致于未对西方思想所处的文化语境加以审慎分辨,造成急迫的“拿来主义”心态下的“新”便敷应用的急促举措。再次,“新左派”多是以现实的批评者自居的,因此,一切现成的东西都是陈旧的东西,他们以“前沿”理论家的学术角色定位,因而,他们对西方最新的理论言述便容易加以信从。殊不知这中间也经过了他们无意的过滤,过滤掉了那些他们不感兴趣的东西,留下了那些他们以为足以用来指责某些东西的对抗性内容。由于中国“新左派”在利用西方左派的理论时对这三重过滤未予慎重的对待,这样,西方理论的原初指向与理论结构,完全被他们打散,在用来解释中国问题时,便显得随心所欲,游刃有余。但是,这就必然造成一种双失的解释后果:一则失于对西方时髦理论的粗拙套用,以至于究竟想用西方理论来解释中国的什么具体问题,弄不明白。二则失于对中国问题的时代性内涵与跨时代性内涵、传统性与现代性、民族性与全球性把握的失措。于是,不得不诉诸感性直观的总体把握,以拙劣的煽情来处理本应严肃、细致地加以分析、研究的问题。

(19)第二、中国关怀的历史维度的错位——这是指,中国“新左派”以西方左派的理论作为表达自己中国关怀的支持理论时,由于相应对于中国的问题本身的关注要服从对西方理论的应用需要,因此,他们对许多中国历史事实的尊重程度就降低了。在这方面,有三点尤其值得关注。其一,他们对于现代中国历史的判断缺乏“大历史”的视角,流于对当代史的“现场欢呼”,即以对现成的东西的认同,来判断历史的东西的正当性。比如在现代中国政党政治评价问题上,“新左派”就持有一种不尊重历史的立场。如王彬彬对于胡适1948年呼吁国共两党谈判是“威胁利诱”的判断,以及对于执政党领袖关于以往中国的社会主义是“不合格的社会主义”的理智判断加以否定的说辞,都是表现。由于众所周知的政治敏感性,在这里我们把这个历史问题,换算为另外两个易于讨论而又亟需辨析的抽象问题:一是“娜拉有理由出走”,革命自有革命的充分历史依据。二是更为紧要的问题,“娜拉出走后怎样”?即革命成功以后,究竟要以一种什么样的执政状态,回报参与革命的人民大众?如果真正尊重人民的权利并代表人民利益的话,执政者就应当对于后者加以极度的关注,而不是继续以“穷过渡”的方式来作为统治合法性的基础。而声称为人民大众代言的“新左派”却恰恰与执政党的正确取向悖反,呼吁执政党要以无节制的革命来保证一种不断的“创新”,这与“”的“无产阶级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几无区别。

其二,“新左派”对现代中国史上存在过的评论政治经济问题的真知灼见未予尊重。远在四十年代末,政治学家储安平就对时局发表了精辟的评论。断定一个执政党对于社会的尊重程度不够的话,那么,人民的民主就会从一个“多与少”的状态变而为“有与无”的状态。事实上,在改革开放以前,由于邓小平指出的执政党领袖对于党内民主的忽视、对于社会主义民主的忽视,造成了我们的“不合格的社会主义”的结局。为此,邓小平强调要“建立和健全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建立,意味着“原创”;健全,意味着“配套”。这都理智地肯定了在意识形态上争论社会主义的意义限度。其三,“新左派”对于当代中国历史问题的分析,完全建立在一个历史阶段的“成王败寇”的逻辑基础上。他们为了批判自由主义,而以一些完全不能代表自由主义理论的人物浅薄地宣称的“历史的终结”,拿来作为批判整个自由主义理论的依据,却又悖谬地容许自己在面对中国历史时,持一种结局式的历史断论立场。

第三、中国关怀的现实判断的错位——这是指,当代中国“新左派”在面对自己论说问题的时局时,对于当代中国问题的症结究竟何在的判断,是与现实中国问题完全错位的。“新左派”解决当代中国问题的思想逻辑是,由于当代中国已经成为“全球化”资本主义体系的一部分,因此,在讨论中国问题时,就应当将问题放置到全球化体系中加以论断,而不应当就中国论中国。为此,他们对于当代中国怎么成功建立市场经济体制问题避而不谈,对于这一经济形式是否能够成功配套的问题也不予关心,相应对于市场经济所要求的政治制度、法治需求予以回避,对于这一现代政治经济运作形式要求的思想以及其历史经验加以简单的否定。从而,对当下中国思想界针对问题症结所做的理论努力,加以蔑视性的评价。事实上,当代中国是否像“新左派”断论的那样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的全球化体系之中,本身就是问题。同时,中国的发展问题如果还被“新左派”认为是必须的话,那么,十分应当首先尊重中国“发展的硬道理”。就是从“新左派”口口声声所谈的西方新马克思主义思路讲,也十分应当承认从经济问题谈起的思想逻辑,再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来讨论所谓“现代性”的意识形态问题,而不是相反。假如不把谈论问题的起点在经济问题上“坐实”,也许,“新左派”就根本没有资格谈论人民民主问题,因为,一个对于人民的基本物质生活需求问题都不予关注的人士,还凭什么以人民的名义高谈阔论。或许,“新左派”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语境来处理欠发达的中国发展问题,确实有一个中国人忽视自己的紧要问题而专事务虚的后果。这里,可以说,以“穷过渡”为光荣的心理潜影,在“新左派”的论述中恍然瞅到。

面对“与国际接轨”的现代中国社会朝向规范化发展的运动,面对中国积一百五十余年的教训才确认的经济优先发展思路,“新左派”在这一过程始发时就完全从相反思路言述问题,似乎对于中国问题不分主次先后的“一锅煮”解决思路,难于成立。而从其言述的负面结构看,则可以说,这种思路为我们所熟悉,“中国可以说不”已经有粗鄙的表述,而“新左派”所言不过是精致的“中国可以说不”的版本而已。

观念支撑

从“新左派”的理论走势看,它有一个累积理论“强势”的过程:从几年前的人文忧患式缕述,到近期的理论直陈,再到当下拿自由主义作理论对手加以攻讦为前提来强化立论,获得广泛的喝彩。新左派也就从主张上扩大解释面,从学科上跨越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的界限,从言述方式上抛弃恳切的学理自诉而意欲占据话语霸权。分析起来,“新左派”的诉求之所以获得这种理论认同,除了变迁中的中国社会提供的一些两可解释的疑难素材这些表面东西之外,还有叙述其理论意欲的支撑观念的内在原因。这些支撑观念大致有:

第一,“乌托邦”的先知渴求。乌托邦的构成大致有三:一方面,它在一个不完满的社会政治事物出现之初,就以其高度敏锐的直觉,看出这一事物的不完满之处,并给予指出。另一方面,它对于现存事物采取一种完全的非难姿态,而将自己的满怀热情,要么投向过去,要么投向未来,因此,它具有典型的不妥协的批判姿态。其三,它构想的未来是一个完美的未来,一切过去的现存的问题,都可以一并加以解决。从这些乌托邦的特征上讲,它具有强烈的“先知”性质。对于中国的“新左派”来讲,他们的所有论述,都可以说是建立在做一个乌托邦先知的内在心理渴求上。它完全具有乌托邦的表面特征:在中国,市场经济甫出,问题也只露出苗头,“新左派”便开始了诊断;而对于市场经济及其社会后果,他们则表现出不论东西方情形的同样反感,直接将期望转移到“未来”的完美社会上面;而且,他们一再向人们证明,只有以他们设计的方案,才足以解决现存的所有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问题。这些方面“新左派”都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但是,当代中国“新左派”的先知渴求,表现得似乎比西方同类急促得多。这就使得他们的言述越过了乌托邦的合理范围:由于他们期望自己的批判兑现为一种政策导向,因此,就使得乌托邦的理想指向滑落到本来无法务实的层面上,以致于使其乌托邦走向了反面——理想变成完全的空想,批判变成了随意的指责,“先知”也便畸变为对西方鼻祖类似言述的机械重复。

第二,文化研究的方法紊乱。当代中国“新左派”是以文化研究的名义,来分析所谓被自由主义者搞得简单化的现代化与现代性问题。他们对于社会政治经济问题,完全从思想创新的角度切入,完全从意欲要求的所谓制度创新视角审视。因此,他们的精神文化期望,胜过了所有现实问题的可行性分析。于是,他们在分析问题时,将当下中国复杂交错的问题安排在西方左派的论述框架内加以处理。这样,便难以避免文化研究的空间凌越与时序紊乱。空间凌越,是指“新左派”将西方左派思想不加分析地应用到当代中国来,西方特定地域产生的社会文化问题就好像成为了当代中国文化的问题一样。由于“新左派”未能“贴近粗糙的地面运行”,就只有凌空起舞了。时序紊乱,是指“新左派”不看当代中国的大走势,而将发展中的问题(哪怕是我们必须承认的严重问题)读为发展本身之错,再将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视同,一味指责一番。

第三,逻辑思维的缺席。由于“新左派”分析问题的思维推进服从于他们的分析“先见”。而他们的分析“先见”又是拒斥现实选择的,同时他们将现实选择视为是自由主义运思的结果,因此,他们就将自己对于现实的愤怒完全转向自由主义。这种多次的转向,使得“新左派”保持其逻辑一致性的难度加大了。在此,他们对于本应区分的自由主义的一些界限就掉以轻心了。这些界限包括认可自由主义者身份的两种情形:即号称的自由主义者与真正的自由主义者。亦未能区分真正自由主义者的三重界限:具有自由倾向的知识人、自由主义者、自由主义思想家。前者是所有知识人都会表现出来的阶层特性。居中一点则体现出信守自由主义理论原则的人士的独特性,即一种既不同于保守主义者、又不同于激进主义者的维护个人自由、权利基础上关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公共性的特性。后者则是了解自由主义与评价自由主义理论的依据,因为只有他们对自由的系统理论阐释,才足以判断自由主义的正当性与缺失点何在。如果混淆这些界限,对自由主义作出的评论,就难以保证其确当性。

第四,价值要求的绝对优先性与经验事实的错位。由于“新左派”将当代中国社会问题的发生原因与自由主义关联起来考虑,因此,他们以对自由主义价值的拒斥先导,将当代中国所有的问题归咎于自由主义。先撇开这种评价不说,“新左派”对当代中国严重的社会问题的指认,具有的深切忧患意识,值得认同、肯定,甚至赞扬。但是,当他们将这些问题归咎于自由主义,就是错置因果关系了。导致当代中国社会问题的主因,与其说是自由主义理论及其政策思路,不如说是某些国家政策决策者的失误。“新左派”不敢将问题导因的真相勇敢加以揭示,而将在中国从来都处于孱弱状态,而且对于现当代中国社会发展无甚影响力的自由主义祭出,似乎以杀自由主义来平息民众对近二十年社会变迁郁积的不满。但是,这确实是以向强势力缴械而向弱者示威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勇敢与智慧。其实,在这种论述中,“新左派”虚构的八十年代自由主义倾向的在九十年代成为体制内人物,因此自由主义已经体制化的判断,是不成立的。倒不如说是八十年代有启蒙倾向的学人而在九十年代欲做国策派的那部分人士,成为了体制内的人物。他们,正是九十年代日益“左倾”的、民族主义化的、与资深“左倾”人士携手、共鸣的人士,他们,正是自由主义的一些“隐性杀手”不便出场情况下的“显性杀手”。

常识问题

从近现代社会史和思想史的角度看,“左派”立论的基点一向是人文激情。所依据的学理基础,大多是人文学术。在形而上学的问题思索上,这种思路也许是可以引致思想创获境地的。但是,需要强调的是,人文学术对于解释价值领域的问题、说明私人领域的问题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却对于解释社会问题表现出自己的苍白。人文学术除了为现代社会科学分析研究提供人文意识和道义情结之外,它就必须将自己的解释界限划分出来,将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具体问题的分析研究留给社会科学与社会科学家来做。在这个意义上,社会问题的现代社会科学的解释,来得更为紧要。

人文学术对于解释社会问题的限度,是由人文学科的构成状态决定的。人文学科以文学、总体历史与一般哲学等具体学科构成。不论几个学科具体的研究内容是什么,要期望研究富有创获,主要依靠研究者本人对研究对象的个人化切入。个人的出身、所受的教育、知识的趣味、人生的经历、社会的际遇、内在的体验,诸如此类方面的不同,研究的样态就不同,研究的创获意义大小就具有悬殊的差异。人文学科的学科规范在这个角度说就是较弱的。人文学者完全可以以抒情达意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个人偏好、个人体验、个人趣味。但是,社会科学就不同了。它研究的对象是作为公共问题的政治经济文化问题。它对于个人的背景要求是不强烈的。相反,它要求研究者严格约束自己的个人判断,以公认的价值准则为基础,来对社会问题加以平静的分析。适当的统计是必须的,规范的分析是重要的,务实的理路是必须确认的,期于健全而非完美的取向是应当认同的。这些现代社会科学特性,恰恰与人文学科的学科特性有着重大的不同。

“新左派”在学科的意识上以自己期望做通人的自我冀望,(20)在未对专业问题做专业分析的情况下,就打通学科界限,将问题胶合在一起,以价值“先见”统率情感议论,以自己过剩的文人激情、对现代社会科学的无知与曲解,来谈论一个必须借助于现代社会科学的主要学科——政治学、经济学、法学与社会学的综合运用才能解释的复杂问题。于是,在常识还没有缕清的情况下,就对跨学科的前沿问题发表议论。议论当然显得是十分博学的,引证也十分宏富,但是风声水起之余,问题依然还是问题。他们既未将问题的源流分析清楚,也未提供给我们去解决问题的实在思路。除了对现实中些微他们认为值得赞赏的事情(比如未可定论的乡镇企业、村民自治)打几个感叹号以外,他们就撂下摊子,以自己履行了批判责任了事。

(21)这就不能不促使我们回到常识层面上来讨论问题。这类常识,包含两个方面,一是现代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常识。二是现代社会科学的一些常识。从前者来讲,三个方面有必要提出来讨论。其一,社会科学研究中的类型分析与要素比较的辩证处理。“新左派”以对自由主义的二元思维的批判立论。(22)确实,在未经审查地采用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分析现代社会问题上面,一些社会科学家表现得夸张的僵固。但是,以汪晖所指责的自由主义理论家哈耶克来说,这种指责是不成立的。哈耶克对韦伯方法论是重视的。他的市场——计划、国家——社会二元分析架构,正是韦伯的理想类型分析方法。像韦伯、哈耶克等人,并未否认资本主义的一些要素,曾经出现在东方社会的事实。(23)但是,完全无法的经验事实是,“现代资本主义”作为一个社会运作类型,只产生于西方社会。这是任何雄辩都完全无法颠覆的历史结论。在此历史将东方与西方、现代与传统划分开来。因此,二元分析思路并不像论者所说的只是一个“理性的滥用”。同时,西方社会的现展,确实分化出市场—市场社会与计划—计划社会两种社会类型,分化出国家与社会、政治主体与政治客体的对应性社会政治格局。(24)这不是分析者的虚设。当然,这种格局并不见得就是完美的。它在建构与批判的共同敲击下,走向健全。就此而言,对“二元思维”的批判具有必要性,但是要将其限制在一个适当的合理性限度内。这个限度就是,类型分析始终只能在相互对应的分析范式中进行,它带有不可避免的二元性。假如以另一种现代社会科学的分析方法——要素分析,来指责类型分析,就不适当了。

“要素分析”是一种“发生学”的分析。这种分析方法强调从具体因素的异同可比性着眼,来具体分析问题、解释问题。它对分析对象的处理更细致、更合乎历史的具体情形。但是,它不是解释性的,它不对宏观判断提出要求。法国年鉴史学派所取的思维进路应当说是后者。

两种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均有其确当性,但亦均有其确当性限度。以类型学观点看发生学立场,会以为它流于琐碎;从发生学视角看类型学思路,会觉得它遗漏太多。将两种方法结合,最能说明历史真相。韦伯、哈耶克均如此探索。而“新左派”却以对类型学分析的拒绝,单纯从发生学角度来衡量类型分析的弱势,是不太公平的。

其二,社会科学研究中价值中立、客观性的必要性问题。“新左派”的价值先设性立场是比较清楚的。他们正是由此来指责自由主义的价值立场与道德资源的有限性的。

(25)但是社会科学分析问题时强调价值中立与客观性立场。“新左派”会认定自由主义取这一方法论立场,是要逃避价值判断,逃避对工具技术手段正当与否的断定。其实,现代社会科学强调的价值中立,既区别于“价值祛除”,它在弄清楚事实及其因果关联之后,才予以价值确认;它又区别于“价值先设”,主张在研究甫展开之际,研究者不要持一种以自己的研究来印证个人价值趣味的态度。

(26)在这个意义上讲,自由主义所取的审慎方法论立场比之于“新左派”以自己的研究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偏好,适当一些。

其三,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问题划界、分层,与理论概观、科际整合的关系问题。细分问题进行研究,以致于流于琐碎化,而难以提供宏观解释,是西方一个时期科学研究的通病。八十年代后期,随着“大理论”的回归,(27)分析的视野与综合的视野重叠起来,对社会问题进行全方位的观察。人文—社会科学的相互区分以及各自内部的学科界限,被人们质疑,多学科的综合研究成为方法时尚。(28)但是,各种学科的研究主体——学问家,能否既做专家,又做通人,在专家与通人之间合成一种理想的研究者呢?对此恐怕不能轻率。我们宁愿取一种先专业后通达的审慎态度。

自由根基

转回头说,“新左派”的立论基点还是对自由主义的直接攻击。因此,一切对“新左派”的分析,还必须落实到对自由主义自身的理论与实践有效性的说明上来。这就要求我们在最低限度上回应两个问题:一是自由的祈求与自由主义对之的阐释,对一个期望现代化并处于现代化中的国家,意义何在?二是对于一个期望思想创新与制度创新的思想界来说,又具有何种意义?假如这些问题完全无法予以令人基本信服的回答,那么,“新左派”对自由主义的指责,就完全可以予以无条件的认同。假如可以予以适宜的回答,那么,“新左派”对自由主义的全面质疑,其本身就应当加以再质疑。

这种回答,并不是简单的“是”或“不是”、“有”或“没有”就能够解决的。它首先要求清理两个理论问题,然后才能进入意义论证的阶段。其一,需要清理笼罩在自由主义理论上的迷雾。由于在西方现代社会,自由主义早就成为主流的意识形态,因此,假自由与自由主义之名,发表所谓自由主义意见,将自由主义的理论边界模糊化了。为此,需要将现代自由主义的一些基本边界加以划分:其一,自由与自由主义是不同的。古代自由与现代自由是不同的。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是不同的。其二,哲学意义上的自由与政治经济权利层面上的自由是不同的。其三,自由是凸显权利而限制权力的,是以制度化的安排来保障公民安适,它与容忍不公、打压公民的所谓自由主义是不同的。其四,从经济角度讲,自由主义的经济活动方式是一种有利于社会总的财富积累的活动方式,它对财产权的强调并不偏向资本的占有者,而是从对于公民财产权的普适性肯定,它在财富的分配上,注重公平性。从政治角度讲,自由主义的政治制度安排,是在威权政府与无政府之间寻求一种政府与社会健全互动的合理政府形态的制度努力。它在社会的介入机会上,注重平等性。(29)由于自由主义对诸自由的关联性加以高度的强调,因此,抽取任何一个方面的自由主张来非议自由主义,就是不公平的。由于具有自由倾向的知识分子、自由主义者与自由主义思想家的不同,也由于自由主义思想家内部不同的思想人物对自由的关注点不同,因此,单单以其中某一个思想家来批判整个自由主义,也是不公平的。

其二,需要对自由主义的理性批判之必要性加以确认。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思想,它接受任何思想家对之的建构,也接受任何思想家对之的批判;自由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它既在社会进程中证实自己,也在社会进程中通过部分的证伪来完善自己;自由主义作为一种社会经济政治文化政策与社会心理导向,它从来就没有也无法固定僵化为某一模式,它是开放和不断发展的。

自由主义在西方原生语境中,就因应来自外部的批判对自己的理论进行调整,以便更适宜社会的需要。

但是,对自由主义进行批判的正当切入点则是必须审慎对待的问题。以一种随意的指责来进行所谓的批判,是没有意义的。以一种先设的否定来抨击自由主义,也是没有意义的。

假如批判甚至解构自由主义言述,是有利于现代社会朝向更为健全的方向发展,那对自由主义将不会是一种悲剧命运。假如以建设性的态度指出自由主义的缺失,那对人类思想与行为的健全、心智的成长,将不无益处。?

在清理了这些问题的基础上,我们方才可以回答自由主义对于现代中国的特殊意义问题。这些意义,需要分析和验证。鉴于本文的关注点,只能在此直接指出这种意义在几个方面的投射:其一,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推动社会财富积累有效的方式,它对于贫穷的中国来讲,可以推进我们采取有效的经济建设方式,以便治理贫穷。其二,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推动社会政治生活健全化的方式,它对于长期陷于专制极权的中国人来讲,可以促进我们进入一种适当的政治生活状态。其三,自由主义作为一种宽容理解的思想方式,推动科学技术与学术思想的繁荣,它对于一个长期处于思想控制与科学孱弱的中国来讲,可以导引我们朝向一个民族精神解放的方向发展。前两者,可以视为自由主义对于期望现代化及现代化中的中国的意义:后者,可以视为自由主义对于一个期望理论创新与制度创新的思想界的意义——因为,没有自由的思想氛围,就没有思想学术的繁荣,也就没有创新的思想空间,当然,所谓的创新就会流于永远的期望。

由于自由主义的理论言述,在原生的西方社会是处于一个开放的思想创造过程中的,而通过文化传通接触到自由主义的中国人,对于自由主义的理解和创造性发展,就更需要一个漫长过程。于是,自由主义要证明自己对于中国的意义,以及这些意义得以凸显,就依赖于自由主义理论的自我健康成长。自由主义的健康成长,是具有条件性的。这些条件主要有两类:一是对它的理论基点与自我调整的健全把握能否满足的问题。在这一方面,要求自由主义达到理论的自洽性,即避免理论的可能内在矛盾。二是它的社会基点与生长氛围的宽松性有否保障的问题。在这方面,要求自由主义达到理论的外部健全保障条件,使得自由主义有一个良性的发挥作用的条件。前者,使得人们对于自由主义的误会降低到最低限度;后者,使得人们可以体会到自由主义的政治制度的“好处”,不至于将社会的一切不完美之处归咎于自由主义。

(30)自由主义的正当性,并非因此就获得认可。事实上,现代中国历史上抵抗自由主义的顽强性一直有目共睹。知识分子对自由主义的道义认同,一直受到强大的政治意识形态的挤压,(31)抵抗自由主义的理论与社会基础比自由主义获得的认同要深厚广泛得多。从自由主义传入中国后,受到来自各种各样的思想主张与各种各样的政客们的共同打击,就此而言,可以说现当代中国形成了自由主义之外抵制自由主义的思想文化、现实社会政治力量所组成的抵抗同盟。

自由主义的这种处境,完全不像“新左派”认定的自由主义成为主流,因此要以向主流宣战的边缘姿态来批判它、瓦解它。这对于同情自由主义与持自由主义立场的知识分子和理论工作者来讲,坚韧地为自由主义说明和辩护的任务,仍然十分沉重。

注释:

(1)本文对“新左派”的分析,主要以刊登在《天涯》杂志上的数篇文章的解读为基础。

这几篇文章是,1997年第二期王彬彬《读书札记:关于自由主义》、1997年第五期汪晖《当代中国的思想状况与现代性问题》、1998年第五期韩毓海《在“自由主义”姿态的背后》,以及在本文即将完成时看到却无法及时做出应答的、1998年第六期汪晖《“科学主义”与社会理论的几个问题》。旁及《读书》杂志、《二十一世纪》等书报杂志上近年刊登的一些“新左派”文章。主要有崔之元、张旭东等人的文章。

(2)例如韩毓海在文章中寻求理论支持时对汪晖的援引。而汪晖在寻求理论同道时对崔之元的援引。

(3)汪晖《我们不得不带着枷锁跳舞》,载《中国图书商报·书评周刊》1998年9月11日第2版。此文系该报记者柯凯军采访汪晖的访谈录。

(4)崔之元《制度创新与第二次思想解放》,(香港)《二十一世纪》1994年8月号。该文为汪晖《天涯》1997年一文所特别看重。

(5)汪晖1998年第六期《天涯》文。

(6)参见徐友渔《自由主义、法兰克福学派及其他》,《天涯》1997年第四期。

(7)这一点尤其鲜明地体现于王彬彬的文章中。

(8)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22页。

(9)同上,第32页。

(10)同上,第32—33页。

(11)同上,第6页。

(12)同上,第7页。

(13)同上,第17页。

(14)参见汪晖1998年第六期《天涯》文结束部分。

(15)参见崔之元1994年八月《二十一世纪》文。

(16)参见《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詹明信与张旭东的对话第二部分“马克思主义与晚期资本主义”。

(17)原为怀特海(A.N.Whitehead)语。转引自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9页。

(18)参见徐友渔1997年第五期《天涯》文,文中对《辩证的想象——法兰克福学派史》作者马丁·杰对法兰克福学派失误进行分析的一段话。见该期第140页。

(19)这一点在韩毓海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

(20)见韩毓海《从“红玫瑰”到“红旗”》序言“关于我们这一代人”,远东出版社1998年版。

(21)这一点在韩毓海1998年第五期《天涯》上的那篇文章表现得最为突出。

(22)汪晖1998年第六期《天涯》的那篇文章,就主要以二元思维批判自由主义。

(23)参见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导论,三联书店1987年版。以及哈耶克《不幸的观念:社会主义的谬误》第二章,东方出版社1991年版。

(24)这一点可以参见伯尔曼《法律与革命》对西方法律兴起过程的分析。权力的二元(政权与教权)分割与制衡,曾经是西方社会“依法治理”兴起的重要条件。因此,并不是只有自由主义思想家才如此运思。

(25)参见朱学勤《被遗忘的与被批评的》,书中对1996年6月美国“得夏书屋”聚会中崔之元发言的记述。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26)参见苏国勋《理性化及其限制——韦伯引论》第五章,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27)参见华勒斯坦等《开放社会科学》结语,三联书店1997年版。

(28)同上,第二章。

(29)参见三联书店出版《公共论丛》四辑中那些对自由主义理论边界进行分析的文章。由于本文的篇幅限制,难以对自由主义的理论边界问题进行具体的讨论。

(30)参见任剑涛《论自由主义的成长——汉语语境中的言说》,刊于即将出版的《现代评论》第一辑。该文对自由主义的言述自身的自洽性与成长的外部保障条件,有比较细致的梳理,可以补本文粗疏论断之不足。

自由主义文学论文范文篇3

关键词:北村透谷日本早期浪漫主义文学创作主题创作方法影响

北村透谷是日本明治初期著名的文学批评家、诗人、和平主义运动家,也被称为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第一座丰碑。他在近代日本文学史上第一次提出了“塑造内部生命”的文学观,主张从思想上履行彻底的自由主义,争取人类自身的自由解放,这些都有力地推动了日本近代文学的发展。

一、对日本早期浪漫主义文学创作主题的影响

近代,随着西风东渐,尤其是基督教文化的成功传播,使得基督教文化成为日本知识分子的话语,成为日本近代文学不可忽视的文化意义背景,许多思想家、文学家首先是基督教徒,他们加入基督教,有感于灵肉的冲突与二元对立,从外面的物质世界转向对内面的精神的探求,从一神论走向泛神论,并与西方憧憬自然的浪漫派相融通,建构了颇具“西方味”,而又不失本国传统的日本近代浪漫主义文学。这是我们在论述北村透谷对日本浪漫主义文学创作主题时必须关注的时代文化背景。基督教对日本近代文学的影响表现在:(1)基督教适应了近代日本急于摆脱封建专制,走现代化之路的时代要求,冲击着日本人固有的传统思想、思维模式,以西方文明的先进性塑造日本人的“近代”精神,使他们对自身及其内面产生怀疑、思考,形成“个”的觉醒;(2)日译《圣经》不仅给日本带来了异国情趣,而且它那优美而又独特的文体给日本近代的浪漫作家以巨大影响,自然风物丰富了浪漫诗作的词汇,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浪漫诗人及作家的想象力,为日本近代文学的成立及发展奠定了基础;(3)赞美歌作为宗教诗、信仰诗是一种大众文学,它以自由的诗律传播人道主义的“爱”与纯洁的观念,它开阔了日本近代浪漫诗人的想象力,是日本近代文学中新体诗最初的模式;(4)日本近代浪漫作家与诗人几乎都经历了入教――叛教的过程,他们几乎都憧憬高远的浪漫情怀,但又苦于青春的躁动,从一神论走向泛神论,从基督教的灵肉冲突走向灵肉调和,从而与歌颂自然与人生的浪漫主义相配合,形成日本近代浪漫主义共同的风格。

北村的文学追求恰恰体现了这些文学特点。他的创作也正是“一个虚构的现实世界,一个超越现实的、比现实更高的、理想的艺术世界”[1]的真实体现。例如北村在与山路爱山的论争中写成的《内部生命论》对人性内面的真实作了挖掘,即与宇宙精神合一,完善人的精神世界,实现人道主义和个体的自由。他明确论述道,与宇宙的合而为一本身是主观的,但追求自由的彻底性,从根本上,照出了现实中得不到开放的人性与矛盾,只有在意念的世界尝试着去挖掘,否则,文学在近代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在这里,北村浪漫主义中的悲哀情调,不仅与他在幻想世界中所追求的“纯文学”观念的苦涩相对应,而且开创了后来日本近代文学主流中小市民的自我封闭的传统。虽然北村强烈地意识到了在这种形式下打破明治社会现实世界的束缚,追求彻底、独特的自由文学的意义,但他却没能成功建立起自己的文学理论体系。其主要原因就是“脱离外部生活,超越物质、现实和理性的境界,依靠内部生命即精神生活来理解人的本质”。[2]

北村对如何实现自由这样的难题并不避讳。他从自身参加左派民权运动的痛苦经历出发,论述了在天皇制确立后的近代日本现实社会中对此不抱任何幻想的原因,他在“理想世界”中提出了浪漫主义主张,即与宇宙精神合一,完善人的精神世界,实现人道主义和个体的自由。北村认为,在文学上的所谓写实派应该客观地观察内部的生命、客观地观察内部生命的各种现象,离开这一目的,便毫无益处可言。要做就做,于世有益就做,才能真正地符合此目的。所谓理想派应该主观观察生命或主观地观察内部生命的各种现象,不管歌唱多么高大的极致,多么美妙的理想,除此目的外没有什么意义可谈。这一问题在坪内逍遥的《小说神髓》之后仍然十分含混,直到坪内逍遥和森鸥外的无理想论争,才开始摸索写实的主体内容及主观表现的价值意识,日本近代文学的目标也由此确立。

当然,这并不是由于精神的倦怠所产生的单纯的脱离现实所致。北村在和民友社的山路爱山的论战中写了《人生相涉论》一文,站在“文学必须干预人生,这是任何人都深信不疑的”[3]这样一个立场上,而且试图批判山路爱山等人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文学思想,指出其必然要和妥协变为改良主义的原因。从他的革命的浪漫主义始终伴随着深重的悲观主义这一点,也说明了这种斗争不得不在多么困难的状况下进行。他不是要在现实中,而是要在人的精神世界里实现人的解放,这和以后的文学史进程有密切的关系。因此,日本近代文学就在与广泛的政治、社会领域脱离关系的地方逐渐建立起来了。北村完成了近代文学主体的建立,这对于日本近代文学的形成和发展,具有根本性的导向意义。在早年投身“自由民权运动”中,北村凭借敏锐的感觉领会到“自由民权运动”中提出的解放要求,而与封建势力和顽固保守思想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他主张思想上彻底的自由主义,同时,对砚友社那种只是肤浅地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感到不满足,要求在文学上有胜过他们的永久性的作品。于是,为争取人类自由解放,为追求理想和真实进行毫不妥协的斗争成为了贯穿北村文学活动的精神所在。

二、对日本早期浪漫主义文学创作方法的影响

北村透谷的文学观对早期的日本浪漫主义文学创作方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北村认为:文学上的所谓写实派应该是客观地观察内部生命,客观地观察内部生命的各种现象,这是很写实的唯一目的;而所谓理想派应该是主观地观察内部生命一级内部生命的各种现象。不管歌唱多么高深的境界,多么美丽的理想,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称赞的目的。这些对创作方法的规定和提倡对日本浪漫主义文学运动产生了明显的影响。

北村认为:“文艺是与思想的结合,有思想而无美学不是文艺,有美学而无思想也不是文艺,惟有华文妙词难以达到文艺只上乘,同样惟有思想也绝不能称为文艺。”[3]这就要求浪漫主义文学再创作必须坚持艺术上的美与思想的结合,因为艺术美学与思想是合而为一的统一体,缺一不可。早期的日本浪漫主义文学大都体现了北村文学观的这一特点。1894年,北村透谷去世之后,他的文学观对浪漫主义文学的影响进一步增大。以《文学界》为例,北村死后杂志风格和发表的文学作品的写作方法都有了显著变化。他们的浪漫主义文学创作方法逐渐地摆脱了直面人生和社会的特色,转向了对艺术至上的美的追求,确立了唯美主义人生观与世俗抗争。而这方面的创作上的代表人物就是深受北村影响的岛崎藤村。

岛崎藤村在《文学界》上面发表了一系列诗歌,最具有代表性的诗作《嫩菜集》以新的韵文形式,抒发了富有青春朝气的、人性解放的清纯之美。诗歌用此新颖、浅显、高雅、清新,内容健康、通俗易懂。后来他在自己编辑的《藤村诗集》的“自序”中写道:

悲叹、苦闷、

都在我的诗歌里,

想一想,可以说,不要犹豫。

受到他们身心的鼓励我也得救了。

谁能安心旧式生活?

要开拓新的生活,这是年轻人的责任。

生命就是力量,

力量形成声音,

声音就是语言,

新的语言就是新的一生,

我也要加入这新的生活之中,

结束那寂寞、昏暗的日子。[4]

这里“悲观”、“苦闷”等随着诗行的推进而逐渐消失,取而代之以波涛汹涌的肉体韵律的跃动和高涨,这里我们可以清楚看出在北村影响下的藤村创作的成长。当然北村的对当时围绕着《文学界》的文学评论家上田敏也产生影响。同时,北村的文学观不仅直接影响了浪漫主义文学的创作方法,而且对其他与浪漫主义文学有密切关系的文学流派和思潮直接地或者间接地产生了影响。

日本的浪漫主义为明治四十年代日本文坛各种文艺思潮的流布开辟了道路,二十世纪初的日本文坛,在明治三十年代浪漫主义高潮过后,而与之相伴的自然主义文学在短暂地成为主流势力后也相继走向衰弱。以浪漫主义后起之秀为代表的新浪漫主义(即唯美主义或颓废主义)、以白桦派为代表的理想主义、以新思潮派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相继兴起,并占据了日本文坛。之所以说浪漫主义为明治四十年代日本文坛各种文艺思潮的流布开辟了道路,首先是在文艺理论主张上有前后继承关系。朱光潜说:“自然主义有由现实主义退化来的一种,也有由浪漫主义退化来的一种。现实主义如果落到客观主义,它就会退化为自然主义,十九世纪后期法国文艺流派的演变可以为证。浪漫主义如果落到主观主义,使文艺创作成为主观感情和幻想的漫无约束和剪裁的倾泻,它也会流为自然主义,所以拉法格在《浪漫主义的起源》里把近代的自然主义称为‘浪漫主义的尾巴’。”[5]

日本文学的发展亦是如此。例如,如果说日本的自然主义是在日本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没有获得充分发展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那么,日本新浪漫主义就是后期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延伸。日本新浪漫主义没有像自然主义文学那样建立起了自己完整的理论体系,但散见于他们作品中的文学主张却是明确的。他们主张“第一是艺术,第二是生活”,文学应该游离生活现实,追求超然于现实生活的所谓纯粹的美,以创造独自的艺术世界。主要代表人物的文艺思想的变化过程表现得比较明显,即早期表现为浪漫主义,而后期则转向到新浪漫主义或理想主义或新现实主义。甚至在同一个作家身上,某一部分作品的浪漫主义色彩较浓,另一部分作品的现实主义色彩较浓,亦是很自然的事。

正像上面论述的一样,在许多方面受到北村透谷文学观和文学实践影响的岛崎藤村的成长之路和他思想理念的转变较为典型地反映了这一点。当岛崎藤村以《嫩菜集》蜚声诗坛之时,他是一个充满活力和热情的浪漫主义者;当《破戒》发表时,他已埋葬浪漫于内心而成为日本现实主义的典型代表;在其随后发表的《春》、《家》小说中,他又止步于现实主义,在表现上兼有自然主义和印象主义的创作手法。我们不得不承认,北村透谷的文学观不仅对日本早期浪漫主义文学运动中的文学创作方法产生了影响,而且通过浪漫主义文学的延伸间接地对日本近代文坛上的其他文学流派和思潮的创作上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参考文献:

[1]王向远.中日现代文学比较论.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2]胜本清一郎.“解题”.《北村透谷全集》(第一卷).东京:岩波书店,1950:213-223.

[3]北村透谷.《内部生命论》.《透谷全集》(第一卷).岩波书店,1950:248-249.